在王锡爵看来,高务实既不像他伯父高拱直来直去,锋锐难掩,有至刚易折之虞;也不像他老师郭朴,正直坦荡,君子可欺之以方。
高务实就如一条毒蛇,平时潜伏暗处,使人难以察觉,然其不动则已,动必噬人,最是难以应付。
既然是“毒蛇”,他此前公然上《取用疏》便已很让人意外了,如今又公然在自陈不职疏里挑起纷争,究竟是何故?难道这毒蛇忽然不愿以毒为凭,自以为化作巨蟒,反欲以力服人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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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锡爵始终觉得没那么简单。
思来想去,王锡爵还是起身,往申时行的值房而去。
申元辅此时也正苦思高务实此举的动机何在,见王锡爵到来,心领神会,支开观政进士袁宗道等人,将王锡爵请到一边坐下,摆出推心置腹地态度,主动问道:“元驭此来,可是为了高求真今日那道自陈疏?”
元驭是王锡爵的字,申时行与王锡爵是同年,以其号相称虽然更为尊重,但未免显得生疏,而以表字相称就亲热多了,更符合他们同年、同乡、同志、同党的密切关系。
王锡爵蹙着眉微微点头,沉吟道:“想必元辅也已经察觉,高求真此举实在有些不对劲了吧?”
“岂止不对劲,简直匪夷所思。”申时行长叹一声,摇头苦恼道:“错非此疏的确为高求真所上,我还以为是海刚峰的自陈不职疏到了呢。”
王锡爵点头道:“不错,这样不顾规矩,在疏文中指摘同僚,确实更像是海刚峰才能做出的事情。以高求真过往的表现来看,他这一手委实有些吊诡。”
申时行还是过去的老风格,顺着杆子就往上爬,立刻问道:“元驭对此有何高见?”
“高见么,眼下还真没有,倒是有几点怀疑,想与元辅合计合计。”
“元驭但说无妨,时行洗耳恭听。”
王锡爵眉头深皱,思索着道:“我此刻最想不明白的一点在于,实学派内部明明意见不一,高求真不赶紧想法子统一看法,把许国说服,把沈鲤拉回去,却反而在此时挑事,摆出一副要与我等不死不休的架势……元辅,你看这合理吗?”
申时行当然也觉得不合理,很不合理。不过话不能这么直白的说,因此他捻须道:“事出反常必有妖。高求真年纪虽轻,但历来不行无谓之举。然则以近日之情形来看,他的目的无非便是征收江南商税……”
王锡爵眉头微微一动。
申时行这句话别的问题没有,就这个“无非”用得有些让王锡爵不满。
无非?在江南广征商税这么大的事,难道你申汝默觉得不过如此?
申时行何等圆滑之辈,王锡爵的神情自然全落在他眼中,他止住话头,笑了一笑,道:“元驭稍安勿躁,此事自然非同小可,不过却也要看和什么比。实学派以改革派自居,推动改革固然是其‘远志’,但元驭你也明白,若连近忧都不能解决,远志根本无从谈起。”
王锡爵稍稍沉默,反问道:“话虽如此,但却更不能解释高求真所为目的何在了。征收江南商税固然是他多年夙愿,但为此便在内部尚有隐忧的前提下与我等摆明车马开战,高求真就不怕与我等在丁亥京察之中拼出个鹬蚌相争之势,结果却让许国等辈渔翁得利么?”
申时行不反对他的话,而是道:“没错,这正是奇怪之处,所以我以为此中必然还有其他原因,促使高求真不得不战。”
“不得不战?”王锡爵微微眯起眼睛,沉吟道:“就为了转移百官对于‘正国本’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