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神剧烈震颤之下,白千尘一时懵在火牢中。熊熊火焰包裹着狭窄的牢笼,黑雾在火焰上升起,一如他的心中,一个接一个的疑惑沸腾冒泡。
傻子能轻松杀掉几个元婴,怎么可能?
等等,黑雾?
定睛一看,在愣神的功夫里,浓稠的黑雾已将他笼罩。
糟糕,魔气侵袭,剑宗仙山马上会变成魔族登陆的战场。
顾不上傻子那边,在束灵阵法的牵制下,他小心地释放剑气,将魔气阻隔在身体外头。
修士与魔族战争千年,对魔气最是敏感。在剑宗严阵以待的弟子第一时间发现火脉的异常,许沅带头冲了进来。
只有魔气,未见魔物。许沅以驱魔法器指路,启动火脉周围祖师爷设下的大阵,将白千尘带出火牢。
上到地面,所有弟子都紧张地望着他,仇视又戒备。
人群中的孟吹雨并未说话,倒是蓝清虹的高个跟班吼道:“魔族一个也不能留!他一被我们揪出来关押,魔族就大规模地围拢攻击。许长老,他是无穷祸患,除之方能解弟子心头对魔族之恨!”
“没错,用佛骨火焚烧,将他连人带皮化成灰烬,灵魂就此湮灭,永世消亡!”
“对,上佛骨!”
内门弟子保持沉默,外门弟子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百年前坠落诛魔台而亡,白千尘自认心肠极硬,无坚不摧。可看着曾经对他热情如火、一呼百应地帮他做采集的众人,他仍有种难以呼吸的酸涩。
他低眉敛目,难得一见的脆弱感中和了带着锐气的美感,夺人心魄。
“这魔物又在扰人心智!空有一副皮囊又如何,只是个没有修为的废物。说不定连皮囊都是假的,魔族下作手段那么多,换一张脸不是轻而易举?少楚楚可怜,你的脸叫人恶心!”
曾经说就算是废物,他们也会罩着。时过境迁,废物变成了攻讦的武器。
白千尘自嘲一笑,没有一丝挣扎,被许沅押着往前。
他被捆仙索绑在一根圆木上,下头堆放着柴火,柴火上头铺了一层佛骨。
宗禅道的佛修是对付魔修最有力的门派,佛骨便是佛修圆寂后的尸骸。以佛修秘法封印七七四十九日,佛骨大成后,燃烧所生之火能让魔修灰飞烟灭,不留魔血魔尸,不感染其他修士。
佛骨难得,盖因剑宗先前是地阶门派,百年来都未遭遇过魔族,佛骨无用武之地才有留存。否则,就算捉住了魔族,低阶修士也难以铲除。
佛骨发着金色佛光,柴火被点燃后,佛光大炽。
内外弟子尽数到来,齐刷刷地盯着柱子上的白千尘,除了极少几个惋惜的,大部分人有显而易见的快意。
倒是白千尘,毫无波澜,宛如没有思维的冰块。
不是他狂傲,而是佛骨火只对魔族有效,对修士而言,那就是普通火焰,不值一提。他不知杨坊对他做了什么手脚,让他在诛魔弥天阵散发魔气,可他非常清楚,他是人不是魔。
佛骨火一烧,正好让谣言不攻自破。
“噼啪——”伴随着细小柴火断裂的声音,火舌舔到白千尘脚下。
他眼皮陡然一跳,紧接着,灵魂一阵剧痛!有愈合趋势的灵魂裂痕瞬间加大,宛如干涸而皴裂的土地,强硬地将灵魂撕裂开来。
白千尘脸色惨白如纸,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身体上的外伤比不过他心中的愕然——怎么会?这百年来,他的灵魂游荡在外,可他的意识极其清晰。
魔族与人类最大的不同便是会丧失神智,无法自控,走向杀戮。
他理智从未消失,就连最想不开时,处在走火入魔边缘想和霁弦同归于尽,漫天的恨意也不过昙花一现,很快就被控住。
他的思维和百年前没有任何不同,他很清楚。
但若他是人,该怎么解释他无法承受佛骨炙烤,血液急速在体内涌动的反应?
失控感如蛆附骨,白千尘心乱如麻,闭眼沉思。
这一幕落在嘴唇紧闭的蓝清虹眼里,她残留的一点希望彻底破灭,死心道:“在许长老的威压下泰然自若,在佛骨火下原形毕露。他是魔,是叛徒,必须死。”
“死,死,死!”
整齐划一的齐呼声中,地面忽然一动。
杨坊声嘶力竭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打开护山大阵!”
他悬浮在半空,身下不断滴落血液。护山大阵乃一层透明结界,此情此景让庄长老按捺不住,焦急地御剑上行。
“等等,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许沅,那可是玄阶门派的长老,若他出事踏虚派追究起来,我们谁也逃不脱干系!”
许沅执拗地不肯让步,可他触及杨坊身后几乎成了血人的双弯刀修士,眉间浮现一丝不忍。
趁他分心,庄长老飞快地打开护山大阵,将杨坊放了进来。
“杨长老,这是怎么了?凤栖长老怎会伤得如此重?”
杨坊模样凄惨,身上血痕一片,丹田处有个巨大的血窟窿,引以为豪的鲛纱手套不翼而飞。
而他搀扶着的凤栖,只能用恐怖来形容。他的皮被活生生剥去,裸露在外的全是红色肌理。脸上没有脸皮,黑漆漆的眼珠子缓慢地转着,不少女弟子当场吓得尖叫。
护山大阵再度关上,到了安全的环境,虚脱的杨坊疯狂服下数颗丹药,又点了凤栖全身大脉,扔出一件中品法衣,帮他止血。
做完一切,他双目圆睁,揪住庄长老的衣领,不复以往高雅,咆哮道:“傻子呢?那个傻子呢?”
“啊?”庄长老瑟瑟缩缩的,“昨日被许长老劈晕,现在还在内门吧?杨长老找他何事,我这就让弟子把他叫来。”
“就是他!”杨坊目眦尽裂,“他不是人,他是魔!就是他设下阵法伏击我们,让我同门四人惨死,我和凤栖身受重伤!若不是我有保命法器,我们六人将全部丧生于剑宗山脚下!”
此事非同小可,许沅施放神识,遍寻宗门上下,没找到人。
他沉声问:“阿陵人呢?可否有谁看见他?”
一内门弟子小声道:“今日清晨我见他出门,他黑着脸,问他去哪也不说,就像……要去杀人似的。”
“就是!他定是昨夜看阿白被抓,心生怨恨,想报复我们,下此狠手。”杨坊情绪太烈,嘴角渗出血迹。
许沅费解道:“若说他想报仇,我信。可他不过金丹六层,如何能与六位元婴高手比肩?一人况且不是对手,更别说六人联手。”
“你说我冤枉了他?好啊,你想要证据,我就给你看看什么叫板上钉钉。”
杨坊从怀里扔出一颗留影石,正要驱动,护山大阵突然轻轻动了动。
这是有人进入的反应。
宗门上下都在此,此时回来的,除了傻子,别无他人。
好奇、质疑、不安的眼神尽数汇集到迈着沉稳步伐走来的傻子身上。
被这么多人一眨不眨地望着,拿剑的傻子有些不自在,笨拙地挠了挠头,“怎么了?”他身材高大,一眼越过人群看见被绑着焚烧的白千尘,大吼一声冲过来。
不怕高温烈火,徒手将柴火推翻,举剑将白千尘身后的柱子劈裂,一跃将人抱了下来。
“阿白,你怎么样?”傻子轻摇白千尘的肩膀,“怎么身上这么多血?阿白,你别吓我,睁开眼睛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