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难眠,落葵睡眠浅,心中若是有事,便更是辗转难眠,只在鸡鸣时分打了个盹。不久便天光初亮,暖阳流转过浓荫,缓缓挪到半开的长窗下,微风送入浓香,晨起栀子花初绽,嵌在浓翠的碧叶间,温润如玉。
此时临近大暑,正是一年间最热的时候,落葵换了新制的月白色素纱衣,下头着浅碧色莲纹吴罗裙,腰系薄锦如意绦。坐在窗下的妆台前,光洁的菱花镜中映出素白的脸,眉眼朦胧,眼下一道浅青。
落葵幽幽叹了口气,但凡夜间没睡好,次日都会顶着微肿泛青眼,她捏着一枚螺黛蘸了清水,对着铜镜画了一道水弯眉,这眉清若碧水,绵长荡漾,十分娟好淡然,是她素日里最喜的。
画左眉时她的手微微一顿,隐约记得幼时京墨说过,并不喜这水弯眉,说是寡淡无趣,说他最喜的是秋娘眉,风流清韵妍笑还初。
落葵愣了个神儿,随即拧了把温热的巾子,正欲擦掉右眉重新画,转眸却又失笑,几时动了以色讨好的心思,竟不似往常的自己了,她有些气闷,抬手将巾子扔回水盆,水溅了一地,浅淡水痕似繁花枝丫,仔细端详镜中的水弯双眉,这才颇为满意的点点头。
玉梳上蘸了桂花油,从头顶缓缓落到发梢,落葵天生一双笨手,活了这十数年,来来回回的也只会梳一个垂鬟分肖髻,竟连苏子这么个男子都不如,甚么时新的发髻他只瞧上一眼,在她头上梳个两三回,便能梳的极好看了。
匣子里静静卧着三支钗,清雅温润的梅花头白玉簪、贵气夺目的赤金丹凤衔红宝石珠钗和光华绚烂的琉璃翠玉莲花步摇,落葵轻轻抚过,最后还是捡了那支不起眼的梅花头白玉簪,斜斜簪入发髻中,又在后头点了一枚珍珠镶宝花胜。
收拾停当头,落葵捧着铜镜前后左右的仔细照了照,妆容清淡,除了眼下一道浅青,再无甚么旁的不妥,便招呼了一声杜衡,套了灰棚马车,不疾不徐的往盛泽街去了。
盛泽街的尽头与观前口相连,是一处极阔大的广场,一杆旗杆立于广场正中,穿过广场南侧的承天门,过一道玉带桥,便是皇亲贵胄所居住的皇城,这座城中之城高门侯府林立,说是皇城,实则与青州内城并无萧墙相隔,皇城四门虽是显赫的摆设,但常年驻守重兵,寻常百姓并不敢在皇城内挑衅造次,当然皇城内地价奇高,寻常百姓举全家之力也买不起一寸地皮,盖不起一屋一瓦,故而皇亲贵胄们占据了这青州城中除了宫城之外最好的地界,是为皇城,而达官巨贾占据了大半内城与外城的庄子田地和山林,寻常百姓只能在夹缝中苦苦挣扎。
今日正值盛泽街开市的大日子,熙熙攘攘的人群推着京墨与曲莲,身不由己的往前走,一路走到了观前口。
在路两旁的摊上惊鸿一瞥,京墨瞥见了枚翠玉扳指,正欲凑到跟前仔细端详一二,耳畔却传来一声声惊呼:“京墨,京墨,是你么,你,你如何来了青州。”
京墨循着声音急急望去,一眼便望见来人的模样,不禁惊得嘴巴张的极大,只差用手托住免得掉在地上,一双好看的明眸瞪得如铜铃般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