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三娘曾经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她身材矮小瘦弱,却有着强大的能量,独自撑起了一个公司。也许是过度劳累,有一天她在公司走着走着就突然晕倒了。虽然命是救回来了,却成了植物人。
刚到医院的时候,陆三娘看起来还是很有精气神的。每次她的孩子和丈夫来看望她,她都会有微妙的反应。当仪器检测她各项指标的时候,只要提及家人,那些数字也会变得好看起来。有时候我也会陪她聊聊天,当我说起她的家人时,她似乎也能有所回应。我曾经满心期待,觉得她可能是我从业生涯里最有希望苏醒的病人。
陆三娘的儿子叫徐峰,和他的父母在长相和身材上完全不同。他是个浓眉大眼的大高个儿,性格腼腆。医院里有些小护士看他长得好看就去逗他,他只会脸红。有一天,这个不善言辞的小伙子带着女朋友来看陆三娘。他们带来了陆三娘喜欢的花,姑娘拉着陆三娘的手轻声说话,我感觉陆三娘的气色变得更好了。
那天晚上我值夜班,起来上厕所的时候正好路过陆三娘的病房。我不经意地顺着窗户往里面看了一眼,却看到一个影子坐在陆三娘的窗边。我被吓得一个激灵,赶忙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的时候,床边却空空如也。当时我以为是自己睡迷糊了,没有多想就走了。
可是过了几天,我又看到了那个影子。那天是陆三娘的生日,她的妈妈、丈夫、儿子和准儿媳都来了。他们买了蛋糕,围在陆三娘身边,说着开心的事情。傍晚的时候,陆三娘的儿子接了个电话,像是工作上有急事,便带着女朋友匆匆离开了。又过了一会儿,陆三娘的丈夫徐国强也走了,只剩下陆三娘的妈妈还在病房里,一边给她揉着肌肉,一边聊天。我看到天已经黑了,想劝老太太早点回去,刚把头探进去,就看到一个半透明的影子一动不动地坐在陆三娘妈妈的对面。陆妈妈好像看不见这个影子,我却被吓得叫出了声,那影子瞬间就消失了。陆妈妈回头看我,我尴尬地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我当时以为是自己的脑子或者视网膜出了问题才会产生幻觉,可是检查了一圈,什么毛病都没有。慢慢地,我发现每当陆三娘的家人聚在一起看她,或者带来好消息的时候,那个影子就会出现。我隐隐觉得这个黑影就是陆三娘,说不定某一天这个黑影回到身体里,陆三娘就能醒来了。
然而,两年过去了,陆三娘依旧躺在那里,没有苏醒的迹象。陆三娘的儿子徐峰结婚了,可能是因为老婆怀孕,工作又忙,他来医院的次数渐渐少了,每个月也就来一次,每次都是看一眼陆三娘,放下花就匆匆离开。陆三娘的丈夫徐国强也已经三个月没有来过了。只有陆三娘的老母亲还坚持隔一天来一次,陪伴着自己的女儿。随着亲人的疏离,那个影子出现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仿佛陆三娘的精气神也被一点点抽走了。
有一天早上,我看到陆三娘的护工正在收拾东西,我赶忙上去询问。护工非常生气地说自己被解雇了,她明明做得很好,从来没有出过错,对待陆三娘也很上心,还经常陪她聊天。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这个新护工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经常该做的事情没做完就不见踪影,一天待在病房里的时间还不到一个小时。我们科室的护士经常反映,说陆三娘的尿袋没换,药没加,也不给陆三娘翻身按摩肌肉。不到一个星期,陆三娘在这种糟糕的对待下,脸色从红润变得青灰,背上甚至长了痤疮。
我实在忍无可忍,给陆三娘的儿子打了电话,希望他能把这个护工换掉,换回之前的那个。第二天,徐峰就来了,一同来的还有陆三娘的丈夫徐国强。父子俩似乎结了仇,在病床前没说两句就吵了起来。我在门外听他们吵架才知道,原来陆三娘不能生育,徐峰是她和徐国强领养的孩子。陆三娘出事后的一年里,徐峰渐渐被养父联合几个高管排挤出了公司。徐峰无奈,为了自己的小家庭只能独自打拼,根本没有钱支付陆三娘高昂的医疗和护工费用。更换护工也是徐国强的主意,一切主动权都在他手中,所以徐峰想要换回之前的护工,只能求徐国强,但徐国强不同意,态度还十分强硬。最终,徐峰摔门而去。我看到徐国强站在陆三娘的病床前,满脸嫌弃,和两年前那个好丈夫的形象判若两人。
本以为换护工的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谁知隔天就出了事。当时我正在护士站看资料,一抬头却看到那个影子站在我面前。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个影子了,一时有些愣神。那影子看起来很着急,见我看到了它,就快速地往陆三娘的病房飘去。那个影子似乎很不稳定,时隐时现的。我心里突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担心陆三娘出了什么事,急忙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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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地推开病房门,就看到陆三娘在床上浑身痉挛。时隔一年多,陆三娘又一次被推进了手术室。陆三娘的丈夫根本没有来,儿子徐峰也只在手术后隔着观察室的玻璃看了看,不多时就走了。从ICU转回普通病房的那天,只有陆三娘的老母亲来了,她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眼中含着泪光。我看到那个影子坐在老母亲旁边,伸出手来摸了摸她花白的头发。看着她们,我觉得她们明明彼此相伴,却都一样孤独无助,我蹲在病房外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第二天早上,我去给陆三娘做例行检查。还没进门,就意外地透过门玻璃看到那个漂亮的护工。这几天这个护工完全不见踪影,我本以为因为她不负责任导致陆三娘发病的事,她已经被解雇了,结果她现在却站在陆三娘的病床前,正在和陆三娘说话。我当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鬼使神差地把门推开了一个小缝,想听听她在说什么。
“怎么能没死呢?你怎么不去死啊?你这个没用的老东西,为什么还不死啊?”刚开始声音断断续续听不清楚,但那个女护工似乎越来越激动,声音也提高了许多。我一听就火冒三丈,立刻冲进屋里要把她赶出去,女护工却丝毫没有被人发现的胆怯,气得我上去就要推她。
“你别碰我,我告诉你,我可是孕妇,碰坏了你赔不起。”她往后一退,捂着肚子大喊。说到这儿,她突然想起什么,趾高气昂地继续说:“上次还忘了告诉你,我怀孕了。国强高兴得不得了。他说了,只要你一死,立马就娶我。你这个不下蛋的鸡,赶快让位吧。”
听到这个消息,我一时愣在原地。那护工趁机指着陆三娘又是一顿恶毒的咒骂。突然,陆三娘又开始痉挛了。我反应过来,立马给陆三娘戴上氧气面罩,按了急救铃。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影子突然从我眼前掠过。我回头望去,那影子似乎非常生气,上次见还很虚弱,此时却仿佛着了火一般,张牙舞爪地冲着那护工。可护工似乎完全看不到,对着陆三娘抽搐的身体发出冷笑:“哼。你快去死啊,你死了,你的东西就都是我的了。”
那护工看着陆三娘的身体在急救下渐渐停止了抽搐,十分不甘心,又开口咒骂,大喊去死。就在我要赶她出去的时候,那个影子突然飘向了那个护工,快速地和她重合在一起,只有青色的火焰围着护工燃烧着。
此时,其他的医护人员也赶来了,我也顾不上别的,连忙协助医生抢救。结果下一秒,那个护工就惨叫着摔倒在地,她趴在地上捂着肚子呻吟着。那只有我能看见的青色火焰越来越旺盛,而那护工的身下已经见了血,一瞬间,血已流了一地,随后人也失去了意识。
护工失去意识后,那火焰似乎也要熄灭了,越来越小。而此时,陆三娘的呼吸也越来越微弱,随着那青色火焰的消失,她停止了呼吸。医生们反应过来,赶快上前救治护工,但是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护工最终还是流产了。而陆三娘因突然痉挛引起的器官衰竭而死。
当天晚上,徐峰就来了,默默地带走了陆三娘的尸体。那个护工也是由自己的父母接走的,徐国强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我向徐峰打听了陆三娘的墓地,每年清明都会去看看她。有时候我会想,陆三娘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她这一辈子都在为别人燃烧自己,最后一刻,终于为自己出了一口气。
在这个充满利益与冷漠的世界里,陆三娘的遭遇像是一首悲歌。她曾经的努力与付出,在她倒下之后仿佛变得一文不值。她的家人,那些曾经围绕在她身边,接受她照顾与庇护的亲人,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却渐渐远离。她的丈夫背叛了她,儿子也因为生活的无奈而无法给予她更多的关怀。而那个贪婪的护工,更是将人性的丑恶展现得淋漓尽致。
陆三娘的影子,也许是她残留的不甘与愤怒的化身。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用一种超自然的方式,向那些伤害她的人发起了反击。虽然她最终还是离开了这个世界,但她的故事却永远留在了我的心中。我常常会在医院的长廊里,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病人和家属,思考着人性的复杂与生命的脆弱。每一个生命背后都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而我们所能做的,也许就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给予他人更多的善意与关怀。
在陆三娘的故事里,我看到了家庭的破碎、人性的冷漠与贪婪。她的遭遇也让我更加珍惜自己身边的人,更加努力地去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给予每一个病人最基本的尊重和关爱。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生命都值得被温柔以待,无论是健康的还是患病的,无论是清醒的还是沉睡的。陆三娘的故事,就像一道深深的刻痕,留在了我的记忆深处,时刻提醒着我,不要让这样的悲剧再次发生。
医院依旧是那个充满生老病死的地方,每天都有新的病人进来,也有旧的病人离开。而我,依然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照顾着那些需要帮助的病人。我知道,在这个平凡而又特殊的岗位上,我会继续见证着人间的悲欢离合,也会继续守护着那些脆弱的生命。也许有一天,我还会遇到像陆三娘这样特殊的病人,或者看到更多难以解释的现象,但我相信,无论如何,爱与善良始终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