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进了卫生间我才发现,角落里还有刚才去过小珍病房的那个白大褂大夫,他歪着眼镜,头发凌乱地靠着墙壁坐在地上,看着正哭得起劲的疯子。我拍了拍疯子的肩膀问道:“怎么啦?是不是医生跟你说了什么,小珍没事儿吧?”疯子回过头,满脸泪水盯着我,然后一句话也没说就掏出几张揉成一团的纸递给我。我将纸团一层一层剥开,原来是浩浩的化验单,翻过第一页病人基本信息,到了第二页赫然看到hiv阳性。看到这个诊断,我震惊了片刻,随即又呵呵地笑了两声。疯子和白大褂两个人几乎同时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我,很明显,疯子的眼光里露出了一股电锯狂人才有的狠劲。

卫生间的氨气和疯子的敌意让我冷不丁连续打了好几个寒颤,于是立马收敛笑容,一本正经地对疯子道:“浩浩无缘无故怎么会hiv阳性呢,肯定是搞错了嘛。”一旁的白大褂立马接口用很专业的口吻道:“这个难说,传染途径并不是只有性一个方面,譬如……”没等他说完,我狠狠瞪了白大褂一眼,估计瞪得他心里发毛,骂道:“欠揍?”疯子一脸沮丧地叹了口气道:“唉,我也希望是假的,但白纸黑字的化验报告就摆在面前,实在没有理由不相信。”这个时候,有个大约六七岁的小孩儿走进了卫生间,惊讶地看着我们,弄不清是啥形势,准备转头就走。我叫住了他:“嘿,小弟弟,别怕,该尿的还是先尿吧,憋久了会影响膀胱弹性的!”小孩儿只好站住,然后怯生生地看了看我道:“叔叔,我现在尿不出来了。”我因他叫我叔叔,所以故意粗声粗气道:“我有那么老吗?”小孩愣在原地一动不动,突然走廊那头有个中年女人叫道:“浩浩,你好了没有?快点,叔叔等着帮你检查呢。”小孩听到有人叫他,突然撒腿就跑,然后一边跑一边回头道:“哥哥,我真的尿不出来!”

浩浩?难道这个小男孩也和疯子的浩浩一样,都叫浩浩?虽然我内心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惭愧,但我还是下意识地拿着化验报告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然后长长吁了一口气,将报告递给疯子,对他道:“你仔细看看,浩浩的血型是o型,这个你应该知道吧?我现在火大,需要发泄一下。”

我一把抓住仍然坐在地上不敢起来的白大褂,将他头往地板上按,然后一阵拳打脚踢,打得他晕头转向,一边用手挡住头一边大叫,急着对我道:“慢,小伙子,我知道你们心里难受,但也不能拿我撒气吧?”这个时候,一旁的疯子脸上逐渐露出了笑容,然后神经质一样走到我身边,一下抱住我,在我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后退一步,仔细审视了我一下,面带微笑道:“我今天发现你忒帅,比葛尤还帅!”说完,疯子朝地上的白大褂屁股上踢了两大脚,然后用手拍了拍自己裤腿,兴奋地朝外面跑去。白大褂护正了眼镜,望着我埋怨道:“不是我多嘴,你们小年青啊,就是冲动,而且脾气还古怪得厉害,我真的建议你带刚才那位朋友去我们医院神经科好好查一查。”我朝白大褂竖起中指,点着他聪明绝顶的脑袋瓜子道:“就是你们这些庸医没事儿找事,经常粗心大意地做完手术把剪刀啊钳子什么的忘在人家肚子里面,这次打你一顿已经算客气了,病人资料单嘛,你们也不认真填,就填个裸名字,性别和年龄也懒得写,我们这个浩浩血型是o型,你这个化验单上是b型,都两个o啦!”

看着医生吃惊的表情,我真想再揍他一顿,拳头刚刚捏紧,兜里的电话响了,是疯子的。疯子告诉我:“确认了,果然搞错了,应该是那个小孩的。”我没有说话就挂了电话,心里说不出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难过,我想疯子也和我一样,不然他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怎么会没有丝毫的喜悦。无论对谁,这都是一个残忍的判决,虽然那个小孩儿不知道自己染了什么病,仍然可以笑着跳啊跑啊的,但我和疯子知道,心里感觉灌铅了一样沉重。同情往往是不由自主地留给弱者,这点我想任何人都没有异议,在感叹生活戏剧性的同时,难免也会怨恨生活的无情。直到深夜我路过那个小孩病房的时候,听到那个女人,应该是他妈妈在小声哭泣,我才越发觉得,人一辈子活着其实并不用奢求太多,只需要平安健康就足够了。

浩浩并不知道刚刚发生的波折,看到疯子和我一起进了病房,给我和疯子一人倒了一杯水,问我们饿不饿,要不要出去帮我们买点宵夜。疯子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把浩浩拥抱在怀里,抱得那么紧,以至于浩浩不解地问他这是怎么啦,突然要抱她,而且紧得让她喘不过气来。我心里默默祝福疯子,抱紧点吧,就这样抱一辈子。我不敢想象刚才那张hiv阳性的化验单主人如果真是浩浩的话,疯子会怎样,也许,他很可能会成为名副其实的疯子。

看着病床上双目紧闭的小珍,不由得让我想到了很多。从叶子的去世,到萧然的流产,到洋子的病发,到吹雪的丧命,到小珍的被刺,难道这一切真的是命中注定?这些女人,都曾经或者现在还在我的身边,真的让我开始怀疑“扫把星”这个称谓是不是为我量身定做的。虽然这些痛苦的过去不是全部因我而起,但至少我占有了她们生活的某些片段。我好想知道答案,又不想知道答案,因为我害怕这是一个确凿的事实,如果真的这样,我愿意一个人孤单地活着。

我每天都会买一束康乃馨放在小珍的床头,也说不出为什么这样,只是觉得这个花名挺好。小珍以前和我说过,她喜欢康乃馨胜过红玫瑰。我记得自己当时还笑话她,说那是因为她还没有找到恋爱的感觉。其实,很可能是我误解小珍了,因为她本来就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好女孩,她所需要的就是平安,快乐,简单的生活,而这也正是康乃馨所能表达的。我作为一个拙劣的猎手在一个不适当的时候出现在了她的禁区,把她卷入了一场无中生有的恋爱风暴之中,在给她希望的同时又让她尝试了太多的失望,最后到关键的残局之时,我却又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放弃。满以为自己会和萧然回头来过,可惜一直到现在却又旧情难续,又陷入了当初小珍和我的尴尬之中。生活就是如此反复,精彩的同时也让人感到无奈。

对于我,感情的天平一度倾向于萧然,但小珍的入院似乎又让它有再次平衡甚至颠覆的趋势;对于萧然,以前的贾锋在我的眼里根本就算不上一个砝码,但现在却隐约让我有些焦虑。相同的就是,任何人感情的天平都会有一个支点,而这个支点就是一个字:情。亲情、友情、爱情三者在生活的熔炉里不停地精炼,就构出了这个看似公平的支点。但是,100除以3永远没有一个完整的结果,只能是无限循环,所以注定情的故事永远没有结局,事实上这个以情为支点的天平也几乎不可能出现完美的平衡。

萧然父亲单独约我见面,我倒是没有想到,我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结果还是为了出国的事情。他准备去日本生活,而且萧然也同意了,所以希望我和他们一起。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选择日本这个地方,因为在我印象中,萧然喜欢的地方有很多,法国,澳洲……萧然父亲也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说暂时这样决定了。我以为萧然父亲生意做到日本去了,所以追问了几次,结果他含糊其辞,好像很不方便的样子,所以我也就不再问,不然就太不知趣了。

周一我很少拜访客户,一般习惯做一个周计划,然后从周二开始循规蹈矩。正常下班的时候,因为是高峰期,很难打到车,伸在半空中的手来来回回摇了n回,仍然没有空车停下。好不容易等到一个亮着空车灯的的士,刚刚有想上去的意识,有人已经直接野兽凶猛一般一把拉开车门,将自己的屁股重重放在了出租车后座上。正在我摇头张望的时候,看到站台上出现了一个让我眼睛一亮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