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告诉他不用被这些负面的想法困扰,继续正在做的事。可以告诉他学会接纳和放松,告诉他停止那些无意义的反应和行为。可以给他合适的药物,正确的引导……”
“这些都是正确的,也是有效的。”催眠师道,“可我们必须得允许和接受一件事,就是有人做不到这些。”
“他们不是不配合,也不是治疗意愿不强,更不是抵触和不信任我们……他们只是做不到而已。”
催眠师说道:“不论怎么努力都做不到,吃了药又没法养家。”
严巡沉默下来。
他同样了解自己的搭档。催眠师说这些,并不是为了翻旧账或是讨论责任在谁,只是单纯地在提醒他一种情况。
这种情况当然不是心理咨询师的责任——即使他们再努力、掌握的资料和案例再全面,也总会遇到无能为力的来访者。
会发生这种事,当然不能归咎于心理咨询师,这是无需质疑的。
催眠师提起这个,只不过是想提醒他另外一件事——
“这也同样不是来访者的错。”
催眠师看向黑影,慢慢地道:“没有治好病不是你的错,不论怎么都好不起来也不是你的错……”
催眠师轻声道:“并不是因为你不够努力,所以病才怎么都好不了的。”
黑影一动不动,依然抱着头蹲在原地。
他空洞的五官看不出任何表情,那种含混的、低沉地如同梦呓一样的声音,逐渐变成某种无法停止颤抖的沙哑嗡鸣。
催眠师停下话头,和严巡对视了一眼,神色也凝重下来。
他们对梦境中黑影的认知还不够完善,其实拿不准这样做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只是出于职业本能,无法放任自己的当事人就这么陷入近乎凝固的压抑与窒息感中。
即使……严巡和催眠师其实都很清楚,这部分残留的意识,恐怕已经很难回归到正常生活了。
无论是当事人留在外面的本体,还是困在旅店中的部分,都已经达成了某个近乎残忍的共识——他们同样愿意接受这样的现状。
不够完整也没关系,饮鸩止渴也没关系。
被黑影的情绪和记忆侵蚀的一瞬间里,严巡也被困在了那种强烈的痛苦中。
极端茫然的现实,深夜惊醒的噩梦,被搬空的出租房,不见了的妻子和女儿。
被强行抹去的、原本幸福而平静的生活。
“即使进行了这种剥离,留在外面的那部分意识……恐怕也必须一直保持长期的跟踪回访和心理咨询。”
催眠师随时留意着黑影的动向,低声道:“不够完整的意识,恐怕就是侵入性思维寄居的巢穴。”
梦境中的“黑影”,在某种意义上,其实可以理解成为过于抽象的概念的一种投射和具象化。
即使没有梦境的连通,高度信息化的社会也早已将每个人都卷入同一场洪流之中。在这场洪水的深处,有无数不为人知的暗流,一旦寻找到意识中的孔隙和裂罅,就会迅速盘踞进去。
“就当作是一次教训好了,以后也引以为戒。”
催眠师拍了拍严巡的肩膀,努力开了个玩笑活跃气氛:“除了当初的那件事,你这人长到这么大,就没尝过几次犯错和受挫的滋味吧?也算是一种难得的体验……”
他说到一半,发现严巡的神色依然凝重得过了头,停住话头:“怎么了?”
“我可能犯了个很大的错误。”严巡紧锁着眉,低声道,“有关一代模型的设计……”
作为第一代人格测评模型程序部分的内部设计者之一,严巡其实要比其他人多了解一些有关凌溯的情况。
作为刚出校园不久的学术型人才,那时的严巡并没有资格参与进整个人格测评部分的讨论。
他只是负责在协会给出的资料库基础上,结合认知神经科学的内容进行二次编写,并设计出一套可以顺利使用的程序——硬要比方的话,工作内容其实和程序员的区别不大。
在那套程序里,有一个完全算不上多起眼、只用了几行神经代码就编写出的小环节。
当测试者得到“不合格”评价后,可以选择进入修正流程。
流程设计得很简单。只要测试者同意修正那些不合格的部分,程序就会协助测试者,将那部分意识压制进不会涉及日常生活的潜意识之中。
听起来似乎有些越界,但这只是因为换了种描述方式,导致第一印象受到了干扰而已。
事实上,这其实就是最为传统和标准的心理咨询常规流程。
——在已经了解来访者的详细情况后,通过改变不合理的观念、纠正非理性的思维、替换掉错误的行为模式……帮助来访者顺利融入正常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