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漆黑的视野中,时而有画面无规律地快速闪动。
催眠师蹲在z1的护罩中,他已经差不多理解了此刻的局面,丝毫不敢乱动:“这些都是梦主的记忆碎片?”
“对。”z1低声道,“在常规情况下,它有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走马灯’。”
在濒临死亡的那一刻,即将迎来永久性的休息的大脑记忆区域,对这一生进行的最终盘点。
催眠师低声惊叹了一句,安静下来不再开口。
目前为止,最接近科学范畴的研究成果,将它解释为脑干中蓝斑核参与的最后一次应急反应……只不过这种过于精准和冰冷的科学性描述,或许终归难以概括这一幕。
他们像是站在由环幕组成的放映间里,观看一场让人目不暇接的快速播放的电影。
所有的画面都变成了第三视角。画面的中心是一个淡金色头发的高瘦少年,蓝眼睛,脸上有些褐色的雀斑。
和港口那些有着粗砺泛红的面庞、满生着茧的手脚的人不同,少年的皮肤苍白,手指修长干净,多半时候都穿着背心马甲和长裤,戴着顶遮住眼睛的鸭舌帽。
即使没有那个仿佛是诅咒的出生时间和地点,他似乎也天生就和周围的绝大多数人格格不入。大多数画面里,他都只是抱着画板坐在角落,埋头在上面涂抹着颜料。
那些画面像是由老式放映机摇动着投影出来的,暗淡、晃动、极不稳定,许多影像都一闪即逝,有许多又带着仿佛被损坏过的大片光斑。
……
z1定下心神,稳定住精神力输出,尽可能多地收集着那些画面。
只需要维持足够装下两个人的护罩,对他来说还不算负担太重。z1尚且有些余力,他不断操作着后台将一小部分画面捕捉并记录下来,等待技能cd的空档,还是忍不住向凌溯和庄迭看了一眼。
令z1有些无法理解的是,那两人并未打开护罩,却也仿佛真的没有受到这种情绪浪潮的任何影响。
即使在这种时候,他们似乎也能明确区分开外部的认知与自身的意识,从始至终都能保持清醒……
“快看!”催眠师忽然说道,“就在那边,左手数的第三个!”
催眠师出声提醒着z1,指向他们头顶的一处画面。
z1立刻收回心神,跟着看过去。
在看清那里的画面的同时,z1的神情也微凝,飞快操作着后台,将那一段记忆碎片详细捕捉和记录下来。
——那是一列正在徐徐驶入站台的有轨电车。
凌溯翻译的报纸里,也有几个版面提到了相关内容。
这种采用电力驱动、沿着轨道行驶的电车在当时整个欧洲都算是种新兴的玩意儿。虽然报纸上已经尽可能大力宣传,但愿意坐上去试一试的乘客还是寥寥,码头上的人就更愿意选择老式的马车来作为交通方式。
而他们所在这场梦的梦主,酒馆老板的儿子小伊文,就是最常乘坐这趟列车的几个乘客之一。
“当时的有轨电车就有这么快了吗?”
催眠师看着那些画面,他还记得z1之前在轨道上迎风飞奔的身影:“我感觉我坐过这玩意的时候,窗外常有电动车嚣张得意地呼啸而过……”
z1迟疑了几秒钟,下意识抬头看向凌溯。
“现实中没这么快。”凌溯适时解答,“这是梦对现实的一种修饰,通常是由于梦主的主观心情导致的……多半是愿望的变形。”
酒馆摇晃得厉害,凌溯及时护住小卷毛的后脑勺,以防磕到不远处的柜台:“很多时候,它代表着一种‘不便表达的强烈期待’。”
催眠师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怪不得……”
“……打扰一下。”
z1鼓起勇气,打断了他们之间的交流:“能用我也能听懂的话再翻译一遍吗?”
“没问题。”催眠师笑道,“比如你和人约了见面,虽然起晚了刚出门,但还是硬着头皮回复对面‘马上就到’的时候。”
催眠师打了个手势:“如果可以,你就会很希望这趟慢得像乌龟爬、还集齐了所有路口的红灯的破公交能忽然飞起来。”
场景的代入感非常强,z1迅速理解了他们的意思:“啊……”
“除此之外,其实还有种最常见的情况,尤其是这种年龄段的青少年。”
催眠师指了指画面中拎着书包和画板,登上电车的少年伊文,意味深长地总结道:“这段路程的终点,有他虽然绝对不肯承认、但满心想要立刻见到的人……”
催眠师道:“所以,即使距离再短,也等得心急。”
随着催眠师的话,那段列车上的画面也在几番晃动之后,隐匿进了一片漆黑的记忆深处。
……
又过了几分钟,这种汹涌得近乎失控的情绪浪潮终于逐渐稳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