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大厅上二楼是一个木质的旋转楼梯,楼梯上铺着和大厅同色的深棕色地毯,颜色沉暗,徐瑾曼第一次看见便觉得压抑。
徐韬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
仿佛她跟着徐韬的脚印再走。
脚踩在木质楼梯上,发出木头特有的轻微声。
上到二楼。
和原身的房间一样,书房在靠南边的位置。
徐瑾曼站在二楼,从楼道望过去,明明灯火通明,她的心里却觉得幽深。
徐韬走进书房,徐瑾曼站在门房门口。
门开了一半,里面很宽敞,一眼能看到深色的书柜、长型的桌子、打了蜡油而微微反光的实木地板……
徐瑾曼忽地打了个寒颤,寒意从身体每一个角落溢出来,头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晕的发疼,胃里翻涌。
“曼曼?”
她听到楼下陆芸在喊她。
徐瑾曼无法回应,捂着嘴往原身房间跑去,到了卫生间,狂吐起来。
这种感觉非常糟糕,就像应激障碍,是身体条件反射出的抗拒。
徐瑾曼知道,那是属于原身的。
她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有什么东西正一点点自神经深处被挖出来,徐瑾曼的头疼的厉害,她捂着头坐在地上,连声音也发不出。
她很难受,压抑的要发疯,猛然间,脑海里闪过一个片段——
宽敞的房间里,小女孩儿缩在书柜与墙逼成的角落,她的两个胳膊挡着脑袋,浑身都在颤抖。
高大微胖的男人拿着鞭子朝她走近。
小女孩的胳膊上生出一道道印子,嘴里喊着,妈妈。
屋子里响起鞭挞声,和男人厌恶的声音:“你这丢人的东西!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恶心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离去,房门再次打开。
女人走进来抱起小女孩,声色如枯槁:“在这个家族里,人人都在受罪,我也在受罪,你为什么不能受罪?”
女人的声音有了松动:“不想受罪你就要忍,曼曼,忍着吧,跟我一起……忍着。”
“这世上只有妈妈对你好,妈妈也只有你,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我。”
…
“曼曼!”
女人声音仿佛忽然从刚才的时空穿来。
徐瑾曼侧过头,看着面露急色的陆芸,一瞬间如坠冰窟。
“你什么都知道……”徐瑾曼难以相信,那是一个母亲会对几岁孩子说的话。
徐瑾曼眼眶微微泛红,她不知这种情绪是属于原身的,还是属于她的:“她为什么要受罪?她一个孩子,凭什么要受罪?!你又为什么要让她忍着?”
难道那个时候,她作为一个母亲,要做的不应该是反抗吗?
即便人都是自私的,她当时为了保护自身情有可原,可这么多年来,她为什么要一个孩子去承受这么多?
“曼曼,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说这些……”陆芸脸色变了变,抓着她的胳膊。
徐瑾曼甩开陆芸的手,踉跄站起身,几乎冷漠道:“她是被你逼疯的,是被你们逼疯的。”
徐瑾曼脚步不稳从房间出去,陆芸上前抓她手,好像再不抓住,就再也抓不住女儿。
她的确也没有抓住。
徐瑾曼将她轻而易举推开了好几步,alpha与omega之间的力气差距非常明显。
徐瑾曼本没有打算用力,那个力度完全是出于自我保护。
然后徐瑾曼听到书房里徐韬的暴怒,鞭子甩在地面的声音。
她忍着应激产生的剧烈疼痛,从包里拿出手机,推开门,对着里面的人拍了一张——徐韬醉的双颊涨红,手里拿着鞭子,正睚眦欲裂的瞪着她。
“你这畜生要做什么!”
徐韬醉的浑浑噩噩,几步过去,抬手一巴掌打下去……
巴掌并未落到徐瑾曼脸上。
徐瑾曼没有后退的意思,她站在原地,冰冷的五指死死扣着徐韬的手腕,加重力道往后反扣,徐韬的脸色随之一变,痛哼道:
“啊——你竟然敢!”
陆芸也怔住,随即因为alpha释放的信息素软在地上。
徐韬是s级的alpha,他的信息素能轻易让omega和低级别的alpha俯首称臣。
然而徐瑾曼安然无恙的站在原地,她了眼地上的陆芸,对着徐韬冷笑一声:“你忘了,我可是个分化失败的废物,对信息素,无感。”
她使了重力将徐韬甩开,然后转身快步下楼。
到了院中,手机疯狂的响着,她没有心思去看是谁打的。
徐瑾曼还在想,她现在走了,徐韬会不会把怒火发在陆芸身上?是不是应该做点别的什么?
下一秒,手腕被身后追来的陆芸紧紧抓住,徐瑾曼回过头,对上陆芸含泪的眼睛。
“曼曼,你到底是怎么了?!”因为刚才alpha信息素的影响,陆芸的身体还有点发抖,声音也在发抖。
这次徐瑾曼没有推开。
但脑中回忆起陆芸对着原身说的那一句句冷漠扭曲的话,让她背脊寒凉。
也是这一瞬间的犹豫,徐瑾曼手心一空。
陆芸竟然抢走了她的手机。
徐瑾曼:“你做什么?”
陆芸:“曼曼,不可以,不可以这么做……你到底怎么了?你答应过我的,要忍着……”
多么荒唐的一幕。
徐瑾曼几乎笑出声来。
她狠狠揉了下胀痛的太阳穴。
到底是什么样的母亲,在眼睁睁看着孩子受虐后,不仅不反抗,甚至教她忍耐。让原身在一次次受虐与诡异的教育中逐渐变态。
徐瑾曼声色微微冷下来:“给我。”
话音落下,陆芸当着她的面将手机砸进了院中的鱼池。
“我都是为了你好!算妈妈求你,别再这样了,行不行?!你到底要做什么!”
这世上最可怕两句话,一句是为你好,一句是妈妈求你。
他门让你无法反驳,让你无法拒绝。
徐瑾曼看了眼黑沉沉的水池,冷冷道:“施暴者是永远不可以被原谅的,原谅他的人——都是帮凶。”
无论陆芸有什么苦衷,徐瑾曼都无法理解,她对陆芸的同情,在这一刻几近变得冷硬起来。
陆芸如果也是受虐者,她更无法理解,陆芸为什么要包庇徐韬?
为什么要让还是孩子的原身忍着,仅仅是为了徐家的家产?
值得吗?
那时候的原身才四岁啊。
疯了。
-
徐瑾曼头昏脑涨离开徐家,提前定了时间,周沛的车等在路边。
“小姐,刚才沈小姐打电话过来,让您给她回个电话。”周沛顿了顿,补充道:“好像还挺急的。”
徐瑾曼缓缓回过神,伸手去摸手机,才想起来刚才已经被陆芸扔进池子里了。
问周沛要了手机,给沈姝打过去。
她的神经还绷地疼,小口吸了气,等着那头接通。
“喂?”
“周沛说你找我?”
徐瑾曼努力让自己的呼吸保持平稳,她听着沈姝清淡如水的嗓音,焦虑的精神缓了缓。
沈姝道:“你还在徐家?”
徐瑾曼说:“刚出来。”
沈姝道顿了顿:“你能来一趟我这儿吗?”
“出什么事了?”徐瑾曼微微直起身,她从沈姝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不同于往常的情绪。
“没有,你来一趟。”
“好。”
沈姝握着手机坐在床边,沉重担忧的心情稍减,刚才那句话‘今天是妈妈的生日,爸爸打了我,妈妈也在……’
还有其他照片背后的话。
实在让她过于敏感。
她无法理解陆芸对徐瑾曼那样好,为什么还能容忍徐韬做出这种事。
她甚至不敢去拿那些照片,生怕碰到里面人的伤口。那些青紫与红色结痂,像针一样细细密密的在她心口,轻轻的扎。
这就是徐瑾曼人格分裂的真正原因吗?
望着照片上的人,最小的时候或许才幼儿园,那时候徐瑾曼还拿不稳拍立得,她自己只能拍到手臂,有的甚至有些模糊。
到大一点,她开始直视镜头,那双眼从冷漠,到微笑,到疯狂。
这些照片,就像过去徐瑾曼人生的成长履历,一步步记录着她变化的过程。
沈姝忽然想,如果现在徐瑾曼看到这些照片,会不会让她受到伤害?看到照片背后的字,她会不会心痛的无法接受?
沈姝很犹豫,要不要将这些东西告诉徐瑾曼。
盒子里还有一封信,沈姝没拆开,单单这些照片已经足够令人窒息。
她将照片一张一张放进去,每一张照片背后都写着字,稚嫩时有的字体还是拼音。
沈姝的手有些颤抖。
半小时后,门铃响起。
一开门,徐瑾曼便开口问:“怎么了?”
沈姝看着她关切的神色,微微一怔,嘴里的话半句说不出口,她只能编出谎言道:“没事,本来蔡莹说要来,现在不来了。”
徐瑾曼下意识松了口气,点点头,站在门口静了两秒。
沈姝:“进来吧。”
徐瑾曼换了小白兔拖鞋,走到沙发坐下。
沈姝给徐瑾曼接了一杯温水递过去时,手无意间碰到她的手,八月底的天气,她的手竟然冷的像冰一样。
沈姝:“今天还顺利吗?”
徐瑾曼精神不太好,反应了两秒,说:“还好……我有点累,今晚客房给我睡吧?”
沈姝看着她脸色:“哪里不舒服?”
徐瑾曼抬起头,勉强一笑:“头疼的很。”
徐瑾曼很快进了客房,连澡都没冲,进门便躺倒床上。
她的太阳穴好像要炸开,即便睡下去也无法入眠,过了很久很久,徐瑾曼放弃似得从客房出去。
总得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徐瑾曼从冰箱里打了一瓶酒,从沈姝茶几底下拿了一包烟,进了客厅的阳台,关了玻璃移门。
阳台摆着一米的实木长凳,公寓在八楼,坐在这儿能看到远处的高楼。隔了会儿,宁静的深夜里,徐瑾曼听到轻微房门打开的声音,有些微浅淡的光打来。
她没有回头,只是把手里的烟掐了。
沈姝打开阳台的门,借着微光,看了眼烟灰缸里的两个烟蒂,与剩下的半瓶酒。
在徐瑾曼身边坐下,呼吸间有淡淡的烟味与酒味,望着栏杆外属于外界的光,轻问道:“你怎么了?”
徐瑾曼沉默了会儿,淡声说:“今天回去想起一些东西,不太好的东西,让我很不舒服。”
沈姝顿了顿:“是那个人的吗?”
“嗯。”
沈姝一瞬间联想到那些照片。
她的五指捏紧了一下。
徐瑾曼交流的欲望很浅,很大的成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明白这种情绪多半属于原身,但不可否认,这也影响了她。
她的情绪很差,不想影响到沈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