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嬷嬷当即在后头倒吸了口气,正要小声提示元衿时,只见元衿迈开小短腿越过宁寿宫正殿高高的门槛,同时又奶声奶气地问了一遍。
“皇祖母?孙女带着佛经来了,我……我能进来吗?”
元衿稚嫩的声音在正殿里回荡,甚至有丁点的回声。
太后长居的宁寿宫前殿,乃是孝庄皇太后去世后,康熙为表对嫡母的孝心,下旨命内务府与工部在紫禁城东边新建的。
正殿七进五开、气势恢宏,夏日全敞时,气流通畅凉风阵阵,到了冬日,正殿、稍间、暖阁各部分见又会挂上厚厚的暖帘隔热。
元衿随意扫了眼,便知什么是“等级差异”。
如果紫禁城是一家五星级酒店,那宁寿宫正殿就是豪华总统套间,元衿那个百平方的小院就是标准间——俗称五星乞丐房。
过去,元衿都是自己住套间,再开六间“乞丐房”给保镖和助理们住。
她想着,不禁微微叹息。
本是小小一口气,可天寒地冻下,白气成雾从微张的小嘴里冒出,放大了这声叹息。
坐在正殿西稍间暖帘后用膳的太后,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不止是太后笑了,连太后身边的嬷嬷也跟着在笑。
宫里的孩子早熟,人人来前都由嬷嬷、保姆们仔细教过规矩,一进二拜三问安,除了太后自己养在跟前的五阿哥,谁也不会多一个表情。
太后的印象里,五公主在普通的一进二拜三问安外,还会多个四害怕。
每回来都死死垂着头,她只能瞧见半张惨白的小脸和一具瘦弱的身子。
好没意思。
可今儿小小人儿抱着木盒、顶着两个小发揪探头探脑的样子,就像是西稍间贴的那幅年画上的小人跳下来了一般。
她软软糯糯喊上一声,就让宁寿宫这个寡妇院多了丝生气。
做太后其实很无聊,老太太现在一瞧元衿虎头虎脑,倒生出点后悔来。
早知道就让她多来来了,小孩子说说笑笑的,自己能多点解闷的事情做。
太后与身边嬷嬷说:“乌仁哈沁,外头冷,你把孩子抱进来吧。”
乌嬷嬷是太后入宫时从蒙古带来的陪嫁丫鬟,是跟着太后时间最长的人。
她与太后年岁相仿,五十多岁的人抱一个八岁孩子,稍稍有些吃力。
元衿被她抱起后,往下沉了沉,赶紧分出只手拉住乌仁哈沁的衣襟,软软地喊了声“嬷嬷”。
乌嬷嬷低头,瞧见怀里的公主虽拽着她衣襟,却还不忘紧紧抱着佛教的木匣,大眼睛下有两道久病留下的阴影,长睫毛扑闪扑闪,可爱又可怜。
当即心化成了一汪水。
“公主,把这木盒交给奶嬷嬷就是,您抱紧奴才别摔着。”
元衿摇摇头,“这佛教是皇祖母赏的,我不想让他们拿。”
从正殿到西稍间路程短,说话间,乌嬷嬷已经抱着元衿到了太后跟前。
太后问:“刚才叹什么气呢?”
元衿道:“过年皇祖母一定有许多事要忙,孙女以为自己来晚了,又与皇祖母错过了。”
太后一哂,却也想起自己的确许久没正眼瞧过元衿了。
被这么一说,心中倒觉有些对不住她。
乌嬷嬷与太后相伴多年,亦仆亦友,她抱着元衿与太后打趣:“格格,五公主真的和咱墙上贴的那年画一样呢。”
元衿回头瞧了眼,也笑了起来。
还真是巧,那画上孩童和她今日的穿着打扮几乎一样,只是——
“不像不像,元衿的外袄和她不一样,那是绯红,元衿身上的是绛红!”
太后定睛瞧了瞧,道:“还真是。”元衿身上这件的红要老气些。
好好的孩子穿得这么老气横秋,太后不满问:“大过年的,怎么不给公主穿得鲜艳些?小小年纪,穿着咱们这些老太婆的颜色做什么?”
这话问的便是权嬷嬷了。
权嬷嬷心下煌煌,可这委屈又说不出口。
公主用的料子都是内务府按例分的,样式都是宁寿宫按需做的,五公主常年在屋里养病,谁也不多管她,更无人关心她的衣服料子和样式是不是合适她的年纪。
正当她煎熬时,元衿开口:“皇祖母,我这也是红的,就是红的不一样。现在是过年,只要穿红都吉祥!”
她又指指太后的膳桌:“连御膳房都给皇祖母备的红色糕团,红红火火,吉祥如意,一年顺利!”
“对对对,吉祥如意,一年顺利。”
上了年纪就爱听吉利话,太后更是如此,被元衿这么三言两语一说,便也不在意什么红色暗不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