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种很玄幻的感受。
当人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大活人从眼前瞬间消失,他最初的感受一定会是,哇,好神奇。
芙洛拉就觉得挺神奇的,即使她见过那么多次罗伊凭空变物,甚至是呼风唤雨,她还是难免觉得神奇,神奇到有些讽刺。
她只不过是眨了一下眼睛而已,他怎么就从眼前消失不见了呢?她的掌心明明还留有他的体温,不是温热的,而是凉凉的,正是独属他的温度。
芙洛拉怔怔维持着拉他手腕的姿势,她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自嘲地想,哪怕是一把沙子,一捧水,即使抓不住,至少也会在手心里留下点什么。
可现在他走了,却留不下半点痕迹,就像他从没出现过似的。
她刚刚说了什么来着?如果她的男人敢背叛她,她就会找个地方把他关起来,用锁链锁住,锁一辈子。
可是,她要拿什么去锁呢?世界上再精密的锁,再密不透风的房间,也绝对无法锁住一个来去如风的神。
芙洛拉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她上一秒刚说完,他下一秒就离开,仿佛在用实际行动告诉她,她那些话不过就是个不自量力的笑话。
芙洛拉从草坪上慢慢站起身来。
往好的方面想,他这一走,起码让她想通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不管罗伊是怎么想的,她对他的感情恐怕都无法再回到从前了。
她确实不是个正常人,哪怕之前极力伪装,努力在内心筑起围墙,不让任何人走进来,哪怕她看起来与正常人无异,可她始终骗不了自己。
她就是个占有欲和控制欲极强的人,强到需要医生来治疗的病态程度。
罗伊不是戴里克,不是那个需要她来保护,可以被她完全占有的小男仆,而是这世间唯一的神,一个她根本无法掌控的存在。
她厌恶死了这种感觉,这令她感到窒息。
芙洛拉不断地舔着自己的嘴唇,像一只不安的猫咪会做的那样,她伸手抓住自己的头发,下意识地用力拉扯,现在只有疼痛可以勉强让她维持几分清醒。
她知道自己犯病了,可这个世界没有心理医生。
她该怎么做?
在极度的不安和焦躁中,她凭借着思考的本能,得出两个解决办法。
第一,不再喜欢罗伊,失忆也好,换个人喜欢也罢,她不能再喜欢他。
第二,得到和他一样的能力,哪怕一点也好,只要一点点,她就能从中得到一些可怜的安全感。
芙洛拉不知道哪一个听起来更离谱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不知道从罗伊离开到现在经过了多久,在她心里,那都是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的时间,她把自己扯掉的头发揉成一团,随手丢在草坪上。
然后她跑了起来,纤细的身影用尽全身力气向着池塘跑去,银发和睡裙的裙摆在风中飞舞成白茫茫的一片,她蹬掉鞋子,朝着浅蓝的池水中心纵身一跃。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月光庄园的那片湖,人掉进去就会沉底,不知道这池水是否也是一样。
芙洛拉的身体缓缓向下沉,冰冷的池水灌进鼻腔里,她在水中睁开眼睛。
虽然不是第一次掉进池塘,但这却是她第一次仔细打量这里,这池塘从外面看,也就比泳池大了一些,可内部却是别有洞天,很深,也很宽阔,往下沉了一段距离后,芙洛拉终于看到池塘的底部。
她看到了成片的海草和珊瑚,还有一些说不清名字的海洋植物,它们静静躺在池塘底部,将这片池塘装点成了一方缩小版的海域。
果然是八爪鱼生活的地方呢,当芙洛拉肺腔中的氧气逐渐开始不足时,她心里冒出这样的想法。
就在她闭上眼睛的下一秒,周身包裹的水流忽然微微波动,开始向四周荡漾,察觉到异样的芙洛拉睁开眼,发现自己的眼睛居然可以毫无阻力地轻松睁开,而眼前出现了一片水波纹的形状。
以她的身体为中心,她被包裹在了一个阻隔水流的球形空间里,像是一个硕大的泡泡,她尝试着吸气,发现竟可以在这里面自由呼吸。
“罗伊?”她试着唤了一声,面前的水波纹隐隐抖动。
【别喊那么大声!我要被你的声音震散了!】
“……”芙洛拉压低声音:“你是谁?你在哪里和我讲话?”
这声音一听就是个中年男人,好像还听着有些熟悉。
哈洛什:【我?我只是平平无奇一个魂罢了,不用找了,你看不见我的,因为我没有实体,你就叫我哈洛什爷爷吧。】
亨尼:【放屁!这是陛下的女人,你让她叫你爷爷,是想占谁的便宜?】
【嘶,我都死了多少年了,按岁数,她叫我一声爷爷完全没毛病。】
【那我是谁?】
【……曾爷爷?】
芙洛拉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任何除她以外活着的生物,她看向面前的水波纹:“是你们两位?”
哈洛什惊讶:【你知道我们俩?】
芙洛拉想了想,点头:“在我进神宫的第一天,我听过你们的说话声。”
哈洛什和亨尼一时无言。
之前陛下确实说过这少女听力过人,可他们没想到是这么个过人法。
当时他们的对话声分明没有多大,百米开外的距离,按理说人类不可能听到,可她居然听得清清楚楚,还记下了他们的名字。
哈洛什:【亨尼,怪不得陛下会对人类女孩动心,你看,她简直是太特别了,她这耳朵太特别了!】
亨尼懒得搭他的腔,问芙洛拉:【你跳下来做什么?陛下呢?】
芙洛拉迟疑片刻,“这里太闷了,我跳下来凉快凉快,陛下……走了,他要去找别的女人,从我面前化成风消失了。”
她并不是故意抹黑罗伊,只是起码到现在为止,事情看起来就是这个样子。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哈洛什惊叫一声,【哇,太过分了,陛下怎么可以这样!】
【这就是你轻生的理由?】亨尼厉声问。
“……”
芙洛拉不知该怎么回答,在她决心跳下来那一瞬,其实内心的冲动占了大半,但当她跳入水中,很快发现这池水并不会使人沉底后,却并没有向上游。
在身体下沉的同时,她的心底闪过很多种想法,比如她要是有了生命危险,罗伊会不会像英雄天降那样立刻出现,比如她要是死了,罗伊会不会把她复活,复活后的她会不会失忆。
又比如,如果她就这样死掉,灵魂回到原来世界的话,罗伊会不会随着时间流逝忘了她,然后去找其他女人。
“我抓不住他,”芙洛拉垂着眼,小声回答:“我好想喜欢陛下,可是我抓不住他。”
将这些话宣之于口的时候,委屈和无力感一下子涌上心头,她的声音带上了一点哽咽的哭腔,像只受了欺负的可怜小猫。
对于她这种人来说,如果没法完完全全地占有他,就算她强迫着自己继续这段感情,也迟早会在焦虑中被自己活活逼疯。
她不想那样,所以她宁愿将自己永远留在这一刻,让他只记得她美好的样子。
哈洛什叹了口气:【唉,可怜的女孩,要知道你的爱人不是普通人,他是神,区区人类,怎么可能妄想抓牢一个神呢?】
“我也知道我在做梦。”芙洛拉眼眶滑落两行晶莹的泪,她用手背擦去泪珠,“所以我跳了下来。”
【愚蠢!】亨尼有些生气,【为了这种小事放弃生命,你对得起生你养你的父母吗!】
哈洛什:【你干嘛,别凶她呀!她这不是还没死吗,再说就算死了,陛下也能把她弄活……】
意识到自己泄露了“机密”,哈洛什立刻闭嘴。
芙洛拉并没有感到多惊讶,既然人类可以向罗伊许愿,为亲人续命,那救活她应该也不是难事。
她哽咽道:“我知道错了。”
美人哭起来本就让人心疼,更别说像现在这样软着声道歉,两个叔叔级别的亡灵都是心头一软,不舍得再说什么重话。
哈洛什:【你们年轻人就是容易心浮气躁,你怎么知道陛下去找别的女人,他就是变心了呢?没准是有正事要聊呢对不对。】
芙洛拉:“去听钢琴,也是正事吗?”
【……】
糟糕,哈洛什一惊,陛下当初邂逅这个银发少女的时候,不也正是打着听钢琴的幌子吗。
难道都是同一种套路?
【听个钢琴而已,大惊小怪。】亨尼道:【这些年里,陛下听过的钢琴比你吃过的饭还多,可他哪次在弹琴的人面前露真身,还用男仆的身份接近她了?】
【啊对对对,】哈洛什也随即反应过来,【要说扮男仆这个主意还是我和亨尼出的呢,咳咳……】
“什么?”芙洛拉微微皱眉。
原来是他们两个搞的鬼?
亨尼;【怎么,你不满意?就陛下那个一根筋,要不是我们两个出谋划策,估计等你头发白了他都开不了窍!】
哈洛什:【她的头发本来就是白的呀,银白色,多好看呐。】
芙洛拉仔细回想了一下,当初“戴里克”突然变撩人的那几天,她确实怀疑过他去进修了说话的艺术,却没想到是背后有两个恋爱导师。
她没有过多纠结这个问题,而是问道:“亨尼先生,哈洛什先生,请问你们也有像陛下那样的力量吗?”
两个亡灵愣怔片刻,随后笑了起来。
哈洛什:【这你可就想多了,我们只是两个魂而已,连实体都没有,只有在这片水里能发挥点作用。】
亨尼:【这根本不能称作什么力量,我们的魂体很微弱,你要是说话声音再大点,或者乱动一下,我们两个可就要被你弄散了。】
芙洛拉不由屏住呼吸,不敢乱动。
她又压低了几分音量,问道:“那这世上除了陛下,真的就没有其他人拥有力量了吗?”
这怎么想都不合理。
怎么会有这样一人独大的世界存在?
亨尼道:【很久以前是有的,那时候不少人类都能拥有力量,不过和神的力量不同。】
芙洛拉心头猛地一跳。
“难道是类似魔法的东西?”
她随口一问,两个亡灵却是内心大惊。
他们几乎同时开口:【你怎么知道?!】
芙洛拉也很震惊:“我……”
该怎么回答?她只是在另一个世界看多了漫画?
亨尼:【魔力已经消亡了99年,所有有关魔法的古籍都被列为了,你一个连贵族都不是的平民女孩怎么会知道魔法?难道最近世道变了?】
哈洛什:【你不要总拿神历初年的基准衡量年轻人好不好?别说现在了,就我那个时代,都有不少人私下传播呢,这种东西啊,再怎么禁也是禁不完的。】
芙洛拉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又问:“魔力为什么会消亡?是……和陛下有关吗?”
今年是神历99年,魔力消亡了99年,很难让人不将二者联系到一块去。
亨尼:【不知道。】哈洛什:【不清楚。】
芙洛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