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08

等候之时,掌柜的就奉上了热茶两杯,花满楼低头一闻,手上动作又是一停,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将那茶杯放在了。

陆小凤又叹道:“看来熊姥姥不仅想饿死我们,还想渴死我们。”

花满楼道:“人不吃饭,可以活十几天,人若是不喝水,怕是撑不过七日。”

陆小凤道:“熊姥姥很心急的想让我们死啊。”

花满楼微微一笑,只道:“她大可以不必这么心急。”

陆小凤抢道:“没错,她只要等上七八十年,就可以不用来寻仇了,我自己就已先老死了,这样岂不是省力得很?还省得她用这么贵得毒呢。”

花满楼微笑摇头道:“你啊你啊。”

他不喝那茶,却要担心待会儿自己走了之后,这茶水万一被别人喝了怎么办,只好将这有毒的茶泼在了地上,茶水很快渗入了地砖的缝隙,只留下了一点点深色的痕迹。

陆小凤也将茶泼了。

他们被熊姥姥断了水、断了饭食,脸上却丝毫不见焦躁的神色,只等着玉池挑拣完毕。

玉池却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玉池是花满楼亲自带来的人,掌柜的这种人精,又怎么会怠慢于她,立刻就叫了布庄量体裁衣的妇人叫出来,为她量一量尺寸,又把布庄之中最时兴的缎子都给她看,可是这妖妖娆娆的姑娘,却左看右看都不满意,最后语出惊人,差点没让掌柜的厥过去。

玉池说:“我要五彩斑斓的黑!”

掌柜的:“…………”

陆小凤:“…………”

花满楼:“…………”

最后还是花满楼给掌柜的解了围,亲自给玉池挑了几匹料子,做成衣裙,等过两日就可以来取了。

量完了衣裳,时间都已不早了,三人一同出门。

陆小凤的肚子就“咕噜”一声叫了起来。

他苦笑道:“看来那熊姥姥的计谋还真是管用得很,我再不吃东西,怕是要变成死公鸡了。”

正在这时,三人经过了一个摊子。摊子上卖的,乃是这条街上最受欢迎的梅花包子,迎面又走来了一个小孩子,小孩子手上拿着一块白糖糕,却吃得不是很开心,倒是一直在看距离他几步远的年轻妇人。

那年轻妇人身姿姣好,身上穿着粗布麻衣,头上除了一根银钗之外,再无其他装饰。她一只手提着一个装着菜的菜篮子,另一只手里却拿着一块烧饼,烧饼烤的酥酥脆脆、面上洒满了芝麻,只肖的一咬,芝麻和面渣就会掉在地上,口齿之间,也都是一股朴实的麦香味。

陆小凤忽然自怀中掏出一块碎银子,随手就抛给了那卖梅花包子的摊主,顺手自摊子上拿起了两个梅花包子,对那年轻的妇人说:“我用这两个包子,交换你手上的芝麻烧饼,可不可以?”

那妇人道:“哎哟!这位相公,你想吃烧饼,自可以去前头买——”

陆小凤扬唇一笑,只道:“可我一看见夫人手上的烧饼,馋虫都被勾了出来,简直是连一刻都等不得了。”

那妇人道:“可我不想吃梅花包子,怎么办?”

陆小凤道:“那你想不吃银子?一锭银子?”

陆小凤当然就换到了那一个芝麻烧饼,他有些得意的笑了笑,凑上去嗅了一嗅,道:“好香的芝麻烧饼啊,拿在手里还很烫呢——诶,我说这个小孩子,你要不要吃烧饼啊?”

他身形一晃,就拦住了刚刚那个吃白糖糕的小孩子,小孩子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上的烧饼,非常爽快地答应和他换了。

他顺便把手里的梅花包子,也塞给了这小孩子,小孩子用吃了一半的白糖糕,换了一整个芝麻烧饼,外加两个梅花包子,真可谓是赢得明明白白,十分高兴得跑走了。

陆小凤看了看手中的半块白糖糕,叹了口气,他的肚子又咕噜叫了一声。

此时此刻,好似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他低下头去,就要把那半块白糖糕送入嘴中。

正在这时,一根细如牛毛的针忽然朝着陆小凤袭来,这针的目标不是陆小凤本人,而是他手上的白糖糕。

陆小凤低着头,好似什么都没看见。

但是他的手却那么轻轻地一夹。

那根细如牛毛的针,就稳稳地被他夹在了双指之间。

而与此同时,花满楼也已动了起来,流云飞袖稳稳地击出,目标却却那刚刚走过去的、与陆小凤交换烧饼的年轻妇人。

他平时走起路来,也是平稳而端正的,一看就是一个教养非常好的世家公子,而他的作风也十分端正,从没有在路上,对一个陌生的、无辜的女人动过手。

他之所以对这年轻妇人动手,乃是因为,这妇人就是刚刚弹出毒针之人。

年轻妇人的脸色一变,却不是变成惊恐的神色,而是有一点惊愕,好似完全没想到花满楼这瞎子居然可以辨认出她是凶手。

这种惊愕甚至是带着几分傲慢的。

她的身法也的确值得这一份傲慢。

转瞬之间,年轻妇人就已掠上了四重的屋脊,身形快得惊人,陆小凤和花满楼也一前一后地掠上了屋脊,将那妇人的来路和去路都挡住了。

妇人浅笑道:“没想到你们竟能发现是我。”

她的声音也已便了,从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声,变成了一个动听到了极致的女声。

陆小凤道:“熊姥姥?”

妇人娇笑道:“难道我看起来很像是一个老婆子么?陆小凤?”

陆小凤便叹道:“一个真正的老婆子,一定已经历过了许多事,很少会像熊姥姥一样,有这么无聊、这么变态的爱好,不过……”

妇人道:“不过什么?”

陆小凤道:“不过,你的脸平平无奇,的确配不上你的声音,或许你这声音是假的?吞了变声丸?”

妇人笑道:“你为什么不猜猜我这张脸是假的呢?”

言语之间,她就已把自己脸上的轻薄面具卸下来了。

那张平平无奇的妇人面之下,是一张明艳美人面。

她的确是个美人,一个很美很美的女人,江湖上的女人来上一打,加起来怕是也没有她一个人好看的。她嘴角的微笑带着一丝倨傲,更多的是自信,她丝毫不畏惧被男人看着,因为她很明白,自己有这个资本,可以恃靓行凶。

她忽然叹道:“可惜啊可惜……可惜你花满楼是个瞎子,在死前,也欣赏不了我的容貌了。”

这语气之中,竟还有几分恶毒的。

每一个恶毒的人见了花满楼,都忍不住要拿他的眼盲来刺激他的。花满楼眼盲了二十多年,被类似的话都不知道刺过多少回了。

他的面色没有分毫的变化,只淡淡道:“这并不可惜。”

这女人道:“哦?”

花满楼道:“能用糖炒栗子毒杀无辜之人的人,容貌再美,花某也不能欣赏。”

这女人道:“你是说我心如蛇蝎?”

花满楼道:“绝不是。”

这明艳美人怔了怔,似乎搞不懂他的意思。

花满楼道:“蛇蝎什么都没做错,人之恶,又怎能用他们来作比?”

明艳美人的脸色就变了又变。

她道:“反正你们几个人,今日要死在这里,说什么话,又有什么关系?”

陆小凤道:“你同我们有过节?”

美人道:“熊姥姥和你们无冤无仇,可是公孙兰却同你们有仇,有大大的仇!”

公孙兰!

公孙兰就是她的名字。

昔日盛唐之时,曾有“一舞剑器动四方”的公孙大娘,公孙大娘的剑器不但美丽,更是天下罕见的杀人招式。

时过境迁,剑器已渐渐失传,到了本朝,这江湖上更是只有一个人会使剑器,这个人也姓公孙,乃是唐朝公孙大娘的后代,这个人就是公孙兰。

公孙兰身形一晃,忽然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两柄短剑,这两柄短剑亮得惊人,在日光之下一晃,闪出一种金属特有的美好光泽,而这两柄短剑的剑柄之上,又系着五彩的绸带,她的身形美好得要命,一动起来,彩绸与剑锋交相辉映,美丽异常。

对于剑器来说,美丽也是一种非常重要的武器。

男人多是视觉动物,所以舞剑器的女人必须要美,这美明艳而尖锐,只要有那么一点点,令这男人晃了神,那对他来说,这就是致命的。

当然了,大多数时候,公孙兰都不会与人用剑器打斗,她的下毒功夫炉火纯青,大多数她不喜欢的人,都死得莫名其妙,完全不会明白自己是怎么上的西天。

但,花满楼是个瞎子。

对于其他男人来说,美色或许是一种武器,但是对于花满楼来说,公孙兰之美,却一文不值。

他端立于四重屋脊之上,太阳光直射在他的身上,将他身上的那一件充满贵气的白衫上的芍药暗纹也照出了些,他长身玉立,一手持折扇,另一手背后,俊朗的脸上,双眼清澈极了,虽然他的眼睛毫无焦距,但任谁也看的出,此时此刻他坚定的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