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安倍晴明还生病,就被贺茂朝义的这一席话给吓晕了,委婉点说就是受不住刺激——任何一个人都受不了这个刺激。
原来在这个人的眼里,自己就像是颗棋子。
棋局布好之后,他拱手让位,让他来落座。
他曾定下过誓言,既然无法去让两个世界和睦共处,那至少要让眼前出现的矛盾有他想要的和解,安倍晴明清楚自己的力量,自信自己能做到这一点。
现在贺茂朝义的举动无异于亲手将阴阳师的视野扩大,让他还在困惑于接连不断的矛盾是否有尽头时,让他看到了更大的格局。
时代和人心。
沉重的词汇压得人窒息。
安倍晴明睡下之后,贺茂朝义走出廊外,将手里的草药放入炉子中烧煮,然后就坐在一旁等待。
紫色的幼蛇从他的袖间滑落了下来,又爬到他的耳边。
【你恨他。】
【我感受到了,你对他的怨恨。】
蛇说。
【你早就知道这些事情,偏偏要在好戏开场前才拉开他眼前的帷幕。】
和贺茂朝义相处没几天,蛇神就感觉这个半妖有点不一般。
他是一个深渊,只是这个深渊并不可怖,反而像是山涧中的一汪注满了平静湖水的深潭,水波无纹,光照可鉴,温和柔善的态度映照着所有人和妖怪的言行。
唯独在见到安倍晴明的时候,这汪深潭的水面才会泛起一些涟漪,蛇神对怨恨很敏感,所以从涟漪中捞出到了那细线一样的,和其他情绪缠缚得不可开交的怨恨。
贺茂朝义望着庭院里的青石,嗯了一声,“曾经我对他应该是有这样的情绪,现在的话就很难说清楚了,自己对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他回答得很坦然,所以蛇神反而沉默了下来。
【不是他。】蛇神转移了话题。
贺茂朝义的视线移回,觉得奇怪地微笑道,“眼睛好看,力量强大,又是半妖。”
他指了指帘子后的安倍晴明,“我只认识这一个。”
“……”
蛇烦躁地落到地上游走,这条载体的智商不高,太长的解释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愤愤一拍尾巴,“岁数,岁数对不上!”
修长的手指伸过来,让蛇顺势爬高,青年举起它问,“你想找这样的半妖做什么,祭品的话难道不是力量越强,长相越漂亮更好吗?”
蛇吐着信子,眯起眼睛。
这个人知道源氏的祭献不得其法,是因为祭献而来的巫女个个漂亮纯洁,灵魂却没什么力量,因为只有力量才能撕开他所在的阴阳间隙,换来邪神的临世。
不过不急,世间的怨恨积累到足够的地步时,他依然可以踏入人间,现在这一缕盘踞在幼蛇中的力量就是预兆。
幼蛇一仰头,一拍尾巴,“没错!”
八岐大蛇:……
就是这条载体太傻了。
虽然还没有找到人,但八岐大蛇这次出行得知人间居然有想降服自己的诅咒师——这一点消息倒是让祂觉得有趣了一些,可惜,源氏祭献到最后只会有无穷尽的巫女怨恨结成的蛇,并不是他的本尊。
人类,真的天真又可笑。
最终还是要因愚昧之见失败,祂只要早早找回那个魂灵,回到阴阳间隙看戏就好。
蛇神也拍起了尾巴,懒洋洋地吩咐道,“你去让那些妖怪再帮我找,如果能找到,我可以帮你解决这个怨恨。”
“解决安倍晴明?”
贺茂朝义眼皮一抬,“你要怎么解决,吃了他?”
蛇大发慈悲地说,不然呢。
青年笑起来,身体都在抖,笑到蛇真的在他手上咬了一口,黑色怨气灼烧白净的皮肤和细腻的纹路,他才停下,撑着额摇头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解决。”
他摸了摸蛇,无神的双眼又远望天边灰沉沉的云,“我也能帮你找到那个半妖,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
……
这次病来势汹汹,又有难以消化的刺激,小半个月后,安倍晴明才恢复过来。
他一言不发地带着小白离开后山,离开前,深看了一眼廊下的青年。
平安京开遍了姹紫嫣红的夏花,牡丹深深浅浅的色泽环绕这座繁华的都城,却有一个流言开始在这样的时节中。
【安倍晴明与作乱狐魅有关。】
几日前,狐魅再度作乱,京中人都知道贺茂忠行是资历老道的阴阳师,却在祓除狐魅时受了伤,
是什么样强大的妖魔能让贺茂忠行都重伤落马昏迷不醒——白狐之子的传闻本来就不是秘密,说不定真是亲近之人犯案,才能让资历颇深的阴阳师铩羽而归。
毕竟贺茂家招惹带着狐血的半妖……也不是第一次了。
流言就像是风吹的野火,短短的时间里,就散布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安倍晴明走在宫道上,宫廷内外都有窃窃私语声,今日原本定好的召见忽而被拒于门外,往前络绎不绝来拜会拉拢的人也作鸟兽散。
明明仍是不安定的时期,贵女们却更是纷纷回避,生怕沾惹到他身上不存在的诅咒。
从云端跌落泥尘,大抵也就是这么回事。
因为缺少了行人的宫道冷冷清清,白发的阴阳师沉思,缔造流言的主谋者是谁不用想就能知道。平常最殷勤的源氏一个都没有出现在他的眼前,恐怕是因为他知道了他们的所作所为,想要先除掉他。
——想要一个普通的术师落败,最好的办法并非正面针锋相对。
只需要玩弄一下权术,利用一点流言,再一清二白的人都能变得一身浑浊。
贺茂朝义早就告诉过他此类事情。
贺茂保宪匆匆追上了安倍晴明的脚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算是同病相怜,不过贺茂家已经有所根基,针对贺茂氏的留言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应付流言还不如好好照顾昏迷不醒的家主。
加之他作为贺茂长子也有一定话语权,所以影响不是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