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纷纷的雨点砸在小次郎的脸上,十一月的大阪寒气逼人,但小次郎却一点也没感觉到寒冷,相反,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祖传的锁襦泮,祖传的宝刀,祖传的武技剑术,小次郎的祖先是盛冈藩南部家的家臣,所以家里虽然穷,但甲胄和武器可不缺,武技也还算过得去。
说实话,现今的日本,穷苦的武士到处都是,吃不上饭也的多,但是不能砍人的武士几乎没有,搞建设他们应该不行,搞破坏,绝对好用。
这也是各地大名和幕府将军忧心忡忡的地方,像小次郎这样的武士,在日本太多了,而且好多都过得不如小次郎,穷疯了的武士可不会像农夫那样心甘情愿的饿死。
世事无常,同人不同命,如果在大明,这些武士会是叶开最喜欢的殖民开拓先锋,比起大明的中坚阶层儒家文士,这些武士再不济也能掏出刀子砍人,也比大部分的儒家文士能吃苦,十来人就能建好一个移民点,这都是国家的宝贵财产。
但在日本,对于现在将军和大名们来说,穷苦武士不是什么财产,而是一颗已经点燃了导火索的炸雷,他们不起来闹事还好,只要闹事,那就一定是大事!
而今天,小次郎就是准备闹事的,因为家里已经连番薯都没得啃了,就在前天,小次郎的母亲被饿死在了家中。
原来为了能让小次郎和孙子吃饱,老太太每天只吃一点红薯皮,拖了一个月多活活被饿死的,死的时候,已经不足七十斤重了。
泪水涌出了小次郎的眼睛,他父亲死的早,是母亲一手拉扯大的,母子感情非常深,母亲最近常常安慰他,说家里的粮食还够,她每天都勉强能吃饱,原来竟然是骗人的,原来母亲省下了她自己的红薯,保证了孙子不被饿死。
“由美!此去生死难料,要是失败了,你就想办法逃离这个人间地狱吧!”
小次郎穿戴完毕,泪眼婆娑的看着妻子和儿子,刚刚他将家里所有能换粮食的,都拿出去换了粮食,一家人吃了一顿饱饱的午饭,也可能是最后一顿午饭。
妻子由美脸上挂着泪珠,连年幼的儿子也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缩在母亲的怀里一句话不说。
“连大阪都是无间地狱,天下之大,哪还有可以活命的地方?由美会跟儿子一直在这里等次郎的,哪也不去!”
“嗨!请珍重!”小次郎沉默了一小会,随后慢慢的走了出去,是啊!连大阪都成了人间地狱,还能去哪呢?事不成,就全家一起玉碎吧!
一阵冷风吹过,小次郎家门口十郎寿司棚还孤零零地立在街角,随着冷风挥舞的招牌看起来像是在欢迎客人,但是卖寿司的十郎,已经饿死十几天了,真够讽刺的啊!卖寿司的商贩都饿死了!
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大阪的米价在跌入低谷,连最普通的力夫都不把它们当回事之后,突然开始急速飙升。
居住在大阪的市民最多也就是屯五天的米,当米价开始飙升,他们直接就被蒙了,不过十天时间,大米又成了极度珍贵的粮食,而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减少。
现在的米价是一升二合米两百文,比起新米上市的时候,足足涨了十几倍,而且现在根本没处买去,好多富商权贵直接把米藏到了乡间自家的城堡之中。
在这个v字形的米价波动中,许多大阪人积存了几代的财富瞬间化为乌有,两个月后就开始饿死人,每日拖出城去尸首高达数百具,情况之惨,十倍于天明大饥馑。
连小次郎这样有同心差事的六十石武士家都饿死人了,其他人是什么场景可想而知,如今的大阪,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活力,大部分人都在等死!
不!也不是等死!大阪的武士们已经准备起来反抗了,他们手里可是有刀的,谁要饿死他们!他们就要谁的命!
人越聚集越多,这里原本是大阪三乡的活动地点,而大阪三乡,则是这个时候大阪商人成立的组织。
这个时代大阪的商业活动,甚至事实上的治理,都并不是由大坂城代直接管理的。
因为大坂城代和东西奉行连带着属员也就百来人,他们根本管不过来,于是大部分大阪的事务,大阪东西奉行都会通过大阪三乡来辅助执行,这就赋予了他们治理大阪的权力。
所以,大阪是日本历史上唯一一个,拥有市民(商人)一定自治传统的城市,大坂城代基本只负责监视关西诸大名,控制大阪的军事力量,并维持町中秩序。
大阪城具体的治理,则已经形成了由大阪三乡为首商人组织自治的灰色潜规则,后世侵华战争中,处处与日军表现大相径庭的大阪师团,其传统和文化根基,就在于此。
而在这一年多的米价风波中,除了暗中和出云屋孙兵卫勾结到一起的少数商人以外,其余商人基本都处于破产边缘,亏到精神崩溃自杀的商人,高居大阪自杀人数的榜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