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阴阳两仪

蛮荒记 树下野狐 4677 字 2022-09-11

拓拔野心下大凛,灵威仰垂涎盘古九碑,对自己的五德之躯又颇感兴趣,既已制住了蛇姥,出手便再无半分顾忌了!当下屏息凝神,右手紧握断剑,只等他一走入这腔洞,便先发制人,拼死一搏。

只听一个浑厚悦耳的声音淡淡道:“你说也罢,不说也罢,我是决计不会放你离开这里的。等过上百八十年,你蜕皮重生的时候,我自然便能知道不死药的秘密了。”

拓拔野微微一怔,这声音陌生已极,浑然不象灵威仰先前的嗓音,难道短短几个时辰,这老匹夫又换了一个寄体肉身?

白龙鹿却似兴奋之极,甩头喷嘶,便欲飞冲而出,被他眼疾手快陡然截住,封住口鼻。

又听蛇姥“呸”了一声,笑道:“龙鲸打喷嚏——好大的口气。还百八十年呢,你能活得过三日,已经是祖上积德了。这鱼山方圆不过数里,只要无晵国的大军赶到,一人吐一口唾沫,便将这全淹啦。识相的话,就快快叩头请罪,求姥姥赏你当个百八十年的蛇奴……”

拓拔野越听越觉奇怪,鱼山在北海以西,距离平丘少说也有两千余里,纵然鲲鱼身长数千里,连那鱼山也是它巨身所化,又怎能瞬息之间便将他吞到了这里?

再听蛇姥言语,似乎认定无晵国大军会来解救她一般,但无晵国自朱沉如造反失败之后,便已彻底沦落为水族臣邦,又怎敢在这节骨眼上忤逆天吴?

正自讶异,脚步声越来越近,光芒一亮,叮当脆响,只见一个英挺魁伟的男子拖着一个混金囚车徐徐走入。

囚车内坐着一个人头蛇身的美人,手腕、脚踝都被青黑的铁链锁住,肌肤如雪,秋波顾盼神飞。

乌黑的长发披泻而下,遮住了大半的丰乳巧肩,纤腰往下青鳞闪耀,渐渐化为修长曼妙的蛇尾,盘蜷于臀下,瞧来非但毫不突兀,反而平添一种奇异的魔魅之力,说不出的妖媚可人。

拓拔野心中嘭嘭一跳,想不到蛇姥长为成人之身后,竟美艳若此,难怪当年颠倒众生,被评为大荒第一妖女。

再凝神细看那男子,剑眉薄唇,英姿勃勃,一身黑衣劲装,右手斜握着一杆青铜长矛,矛尖弯曲如蛇。左臂上缠着一条紫鳞细蛇,咻咻吐信……拓拔野陡然一震,这紫鳞蛇与那八角青铜钟内的细蛇何其相似!

转眸望去,那条紫蛇正盘蜷在骷髅碧骨上,对着黑衣男子发狂似的咝咝呜鸣;再看钉穿入肉壁的那杆铜矛,虽然瞧不见矛尖,枪身上也多了许多蛇文古篆,但其形状、长度都与黑衣男子手中所握的极为相似……脑中灵光霍闪,隐隐之中已经猜到了大概,忽听白龙鹿怒嘶怪吼,猛然挣脱他的手臂,奔雷急电似的飞冲而出,朝那黑衣男子迎头猛撞而去!

“仆!”光波晃荡,白龙鹿倏然从他的“身体”穿过,冲落到另一侧,那黑衣男子与蛇姥如水波倒影似的急剧摇皱闪耀,渐渐弥合。

雨师薇“啊”地低呼一声,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蜃光幻景,又惊又奇。拓拔野当日在昆仑南渊之底已然见识了这等奇景,声色俱备,栩栩如生,以他的眼力、念力,适才一时间竟也不能察觉端倪。

白龙鹿似是与那“黑衣男子”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又叫又跳,不断地朝他扑去,却始终如镜花水月,触之不得,吹胡子瞪眼,大感气恨懊恼。反倒惹得盘踞在骷髅上的那条紫鳞细蛇狂鸣尖嘶,几次险些要向它飞弹扑咬。

拓拔野心下再无怀疑,这黑衣男子果然不是青帝,而是铜钟下的那具骷髅。紫蛇、铜矛想必也是他遗留此处;而这“蛇姥”也定然是百余年前尚未被神帝封镇平丘时的朱卷仙子。

只是不知这幻景因何而生,从何而来?目光扫见那翻转在地的铜钟,念头一动,莫非是这八角铜钟?

丰山的清冷九钟能将周畔的声音封凝在钟壁寒霜之中,一旦冰霜消融,声音便释放而出。

或许这青铜钟也是此类神器,能将藏在钟内的人的意识封凝其中,一旦铜钟翻转,便将这些景象、声音一一释放而出。

但不知这黑衣男子究底是谁?何以竟能将当年凶焰正炽的蛇姥降伏囚困?又为何令白龙鹿对他恨得这般咬牙切齿,连化作了白骨也大老远地认出?

疑窦丛丛,当下拉着雨师薇从腔壁中跃了出来,凝神观看。

白龙鹿冲着那幻像嗷嗷怒吼了一阵,悻悻地奔到他身边,不住将头在他掌心磨蹭,喉中呜鸣,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状甚哀切可怜。

光波晃荡,叮当连响,只见蛇姥猛烈地震动着那混金囚车,娇声叱骂不绝,那黑衣男子将囚车停下,淡淡道:“这囚车是我采了北海十七种混金铁炼制而成,就算是盘古斧也未必劈得开来。我要是你,就不会赤手空拳拿它练习砍柴切菜啦……”

“北海十七混金铁?”拓拔野突然想起当年在玉屏山顶,姑射仙子抚摩着断剑所说的那句话来。心中一动,难道这人竟是将白龙鹿困锁在龙潭之底的水族奇人高九横?

念头未已,果听蛇姥怒极而笑道:“高九横!若不是你趁着姥姥我胎化重生,使了这奸狡手段,就凭这铁笼子,也想困得住我么?瞧你仪表堂堂,想不到竟做出这等下作之事,羞也不羞?”

高九横神色泰然自若,淡然道:“象你这等妖女,人人得而诛之,只要能将你擒伏,用什么手段又有什么打紧?”

任她如何激骂,始终无动于衷。

拓拔野当日为了劈开北海十七混金索,不慎将无锋剑劈断,心中始终有些愧惜,在汤谷岛上与众流囚谈天说地时,也曾问起这高九横的来历,知道此人乃丹熏城高氏之后,一百多年前,便因斩杀北海青蛟而名动天下。

但他生性淡泊,行踪飘忽不定,行事又亦正亦邪,是水族极为神秘的一个游侠。相传他极擅制铁炼兵,煅制出的兵器锋锐无比,因此又有雅号叫“高神兵”,当今水族、金族的许多神器便是出自他手。

想不到一代奇人,竟无声无息地葬身鲲鱼肚中,成了一具白骨。白龙鹿被他困在龙潭底许多年,难怪适才见了他,无端端地竟会这般雷霆暴怒了。

幻景摇曳,突然象涟漪似的急剧荡漾开来,声音变得说不出的嘈杂尖锐,什么也看不清,听不见了。

过了片刻,画面才又渐趋清晰和缓,雨师薇“啊”的一声,俏脸飞红,只见天高云淡,长草起伏,蛇姥和高九横并躺在山头一株青松下,罗裳,随风鼓舞,露出一大片雪白晶莹的肌肤,眼波迷离如水,脸上尽是娇艳红晕,似是刚刚狎昵欢好,。

拓拔野一愕,想不到这两人片刻之前还是势不两立,转瞬间便已卿卿我我,只听朱卷氏低低地叹了一口气,道:“九哥,我知道是为我好,可人生在世,岂能事事由己?又岂能事事为己?我们蛇族这几千年也不知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我娘、我爹,便是死在水妖的百般折磨之下。我若放下这一切,随你远走高飞,心里又岂会喜悦安乐?”

高九横一手抱着她,一手枕于头下,瞬也不瞬地凝望着蓝天,徐徐道:“人生如浮云变幻,朝为晨霞夕为雨,即便能长生不老,又焉能与天地同寿?什么雄图霸业,更不过是转眼繁华。螣儿,即便你当真一统蛇裔,打败了五族,你便真比现在快乐安宁得多么?”

蛇姥痴痴地望着天上的云霞,半晌没有说话,眼圈突然一红,转过身,将头贴在他的胸膛,山风鼓舞,发丝缭乱飞扬,低声道:“你遇见我的时候,就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啦。女娲大神让我发现不死之药,可不是为了长生不老。人生在世,总有比长命百岁更为重要的事,是不是?”

白云飞舞,草浪起伏,阳光透过松枝,斑驳地投映在高九横的脸上,神情看起来那么落寞,就连嘴角的笑容,也凄冷如深秋的菊花。???c0

拓拔野心中微微一动,忽然觉得这张脸容似曾相识,待要细想,那幻象又如水光波影似的摇荡开来,渐渐地弥合成另外一幅景象。

冰海残阳,兀立,山谷中鲜花绚烂,宛如织锦,赫然正是平丘。碧天乌云滚滚,奔涌到龙牙双山顶上时,下了了蒙蒙细雨,银线纵横飞舞,仿佛烟笼雾罩,珠帘摇曳,在远处夕光映照下,闪耀着一圈圈七彩光环。

极渊突然冲起滔滔冰浪,高九横怀抱着两个婴孩破空飞起,朝南疾掠,四周响起阵阵怒叱叫骂,平丘七仙接二连三地冲掠而起,朝他围追堵截。

他足下不停,左臂紧抱双婴,右手青铜长矛如青蟒夭矫飞腾,绚光流离,气浪炸舞,七仙竟被他打得纷纷退散开去。

拓拔野又是讶异,又是激赏,平丘七仙修为惊人,彼此配合默契,合在一起更有神级高手的威力,高九横竟能在七人围攻之下从容应对,略占上风,足见其真气深不可测。

他到这平丘极渊,想必就是为了解救蛇姥,但他怀中所抱的两个婴儿又不知是谁?

只听视肉老祖喝道:“他奶奶的肉蛋蛋,臭小子你声东击西,抢两个小崽子,算什么英雄好汉?你的姘头被压在万蛇岩下,你不是号称‘高神兵’么?有本事就砍断九龙索,救她出来!”

青马真人骑着騊駼从后方猛冲而下,长戈电劈,被高九横蛇矛横扫,气浪鼓舞,登时连人带马踉跄飞退,恼羞成怒,哑声叫道:“若不是神帝和陛下太过慈悲心软,不肯斩草除根,又怎会让这小子有机可乘?他奶奶的,咱们一不做,二不休,先把那蛇丫头给宰了,再杀了这父子三人,让他们一家四口到冥界团聚!”

拓拔野大奇,原来这两婴孩竟是高九横与蛇姥的孩子!再往下听去,才知当年蛇姥被神农降伏之时,业已珠胎暗结,怀了高九横的一对孪生子女,正因如此,神农才不忍杀她,将她封镇在平丘龙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