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苍梧之渊

蛮荒记 树下野狐 4749 字 2022-09-11

话音未落,蒙沅沅双眼一凉,瞳孔陡然被银针插入,眼前登时血红一片,什么也瞧不见了,嘶声惨嚎,惊怖剧疼之下,一口气喘不上来,就此晕厥。昏迷中,脚趾指甲又是一阵剧痛,周身一颤,顿时又尖号着醒转。

如此周而复始,过了一刻来钟,她也不知晕厥了多少次,痛醒了多少回,周身鲜血斑斑,插满了碧荧荧的银针,起初还哭骂、乞饶,到得后来,周身之痛楚纵有千口亦难表万一,连呻吟也发不出来了,若有半分力气,情愿只一头撞死。

延维困在那山腹石壁中,听着上方传来的断断续续惨叫声,时而凄厉如鬼,时而哀鸣悲哭,渐渐细不可闻,心中不由不寒而栗,对那娇俏妩媚的女子竟生出凛冽惧意。天下最毒妇人心,这妖女如此歹辣凶狠,远比女帝为甚,自己方才招惹了她,不知会遭到如何报复?越想越是不安。

竖耳倾听,崖上寂寂无声,他心中反而更加忐忑,过了片刻,忍不住大声道:“小仙子?小仙子?汝在否?”

夜雾弥合,兽吼苍凉,声音回荡不绝,却杳无应答。

延维惊疑不定,暗想:“难道那妖女竟自走了?”九嶷山内好不容易才来这么几人,她若是走了,只怕真又要过几百、上千年才有机会离开此地了,心中大急,又高声叫道:“小仙子,吾乃延维大神也,拜我而飨者,可得天下也。汝若放吾而出,必当穷吾之力,助汝称霸天下也……”

晏紫苏此时已用尽了所有银针,冷冷地盯着那气若游丝、动弹不得的蒙沅沅,满腔恨怒稍得宣泄。但忽然想到,纵使将她挫骨扬灰,蚩尤也再无法活转过来了!

娇躯一晃,心中登时如被尖刀,泪水夺眶,强抑了许久的悲伤如洪水滚滚决堤,蓦地坐倒在地,大哭道:“住口!他……他死了……他死了!就算你帮我称霸天下又有什么稀罕!”

延维听她如此回答,登时松了口大气,哈哈笑道:“噫嘻!原来汝所担心者,乃那刀疤小子耳!伊未曾死也!伊未曾死也!”

晏紫苏一震,失声道:“你说什么?”太阳乌在一旁听见,亦嗷嗷大叫。

延维摇头晃脑,抑扬顿挫道:“二八神人乃八斋树所化,非独镇我,更乃‘苍梧之渊’之守神耳。‘苍梧之渊’者,位于九嶷山下也,火吐则门开,火息则户合。刀疤小子与那红衣女子砍伐神树,获罪非轻,二八神人必已掳其前往‘苍梧之渊’受罚也!”

晏紫苏芳心狂跳,怔怔地木立了片刻,低声道:“你是说他没死?这九座火山之底便是‘苍梧之渊’?他……他现下便在‘苍梧之渊’中?”娇靥酡红,泪珠犹挂,惊喜激动之下,声音不自颤抖起来。

当下起身将捆缚太阳乌的银丝割开,骑鸟俯冲而下,一字字地冷冷道:“老蛇妖,老老实实地带我找着他,我便饶你不死;若敢使诈,本仙子定让你尝尝千虫万蛊食心噬骨的滋味!”

海浪轰鸣,鸟鸣啾啾。

蚩尤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光影闪烁,依稀瞧见一个女子躺在身边,下意识地咕哝道:“苏儿……”伸臂便朝她抱去。触手冰凉滑腻,,幽冷清香扑入鼻息……他陡然一凛,这体香与晏紫苏迥然两异!

霎时间灵光电闪,突然想起先前发生之事,“啊”地大叫一声,翻身跃起。旁边那女子亦惊叫着翻转蜷身,与他两两对视,俏脸晕红如醉,惊愕羞怒,颤声喝道:“你……你作什么了?”赫然竟是烈烟石。

蚩尤这才发觉自己竟也是赤条条一身,惊骇窘迫,手足无措,一生之中从未有如此刻这般狼狈。

放眼四顾,周围石壁如削,穹顶嶙峋,乃是个颇大的山洞,除了洞角向阳处长了一株碧叶紫花的不知名灌木外,别无他物,就连苗刀、太阳乌也不见踪影,更别说任何衣裳了。

当下急中生智,探掌飞抓,将那灌木碧叶尽数吸来,瞬间抽丝穿线,作成一件绿叶衣,抛给烈烟石,道:“八郡主,得罪了!”又将剩余树叶织成一圈,慌不迭地围在自己腰上。

烈烟石见自己左臂上守宫砂灼灼依旧,这才松了口大气,瞥见他那雄健结实的古铜色身体,双颊如烧,忙背身将碧叶衣穿起,羞恼紧张之下,指尖径自不住地颤抖。

蚩尤穿好叶衣,耳根兀自热辣辣地烧烫,不敢与她对视,想起之前发生之事,心中一沉,恨恨道:“是了!定是那二八神人搞的鬼!”

烈烟石只记得昏迷之前,火山熔岩迎头喷来,那八个连体人陡然急冲而下,将他们团团围在中央,而后发生了什么,却再无印象了。但此处究竟是何地?那八个连体人为何将他们带到这里?又为何要剥去他们的衣服?是故意羞辱,还是防止他们逃离?疑窦丛生,羞怒更甚。

两人凝神四望,山洞高阔空旷,中有一根巨大的石柱直连穹顶,四壁上有八个两丈来高、一丈余宽的洞口,高低错落,可见澄碧蓝天,白鸥飞翔;海浪轰鸣声阵阵传来,似在海边。

蚩尤大奇,九嶷山地处南荒内陆,距离南海至少有一千八百里,那八个连体怪人将他们掳到海边作甚?想到晏紫苏犹在蒙沅沅手中,更是心急如焚,当下抄足凌空冲起,朝最近的洞口掠去。

方近洞口,忽听一声呼喝,人影一晃,狂风鼓舞,一道炽烈狂猛的气浪排山倒海似的朝他汹涌压来。

蚩尤大凛,翻身回掌,碧光怒卷,接连七记“奔雷刀”雷霆猛轰。光浪层叠爆涌,胸口如锤,鲜血狂喷,踉跄飞撞在石柱上,又惊又怒,跃起喝道:“是那‘二八神人’!”

光影朦胧,那洞口赫然屹立了一个丈许高的双头巨人,铜铃大眼冷冷地凝视着他,而后又徐徐转身走开。

烈烟石脸上酡红如烧,眉尖一蹙,蓦地朝另一个洞口闪电掠去,红袖鼓卷,赤光怒爆,化作火凤尖啸冲出。

人影闪动,“轰”的一声巨响,满洞如霞光镀染,火凤还未成形,便已蓬然炸散,烈烟石身子一晃,蓦地抛弹摔飞。

蚩尤大凛,下意识地抄足冲起,抱住她螺旋急转,卸去那巨大的冲撞力,朝下冲去。

烈烟石羞怒交集,“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喝道:“放开我!”一掌朝他脸上打去。

“啪”的一声脆响,蚩尤相隔咫尺,猝不及防,眼前金星乱舞,脸上顿时火辣辣地高肿一块。所幸她出掌时真气涣散,否则吃这一掌,只怕头颅早已旋转着飞出数十丈外。

两人齐齐一愣,旋转着飘然落地。

蚩尤惊怒错愕,觉得此女实是不可理喻,“哼”了一声,松手跃开。

烈烟石想不到他竟不避开,见他脸上红肿,指痕历历,心下微有悔意,但想起先前他圆睁双眼,瞪视自己裸身的情景,又想起自己连日来莫名其妙的古怪心境……顿时耳根如烧,又是一阵羞恼气恨,仰头厉声叱道:“放我出去!”

连喝了几声,人影闪烁,二八神人齐齐现身于八个洞口,俯视两人,叽里咕噜地说了一番怪语,金钟似的嗡嗡回荡,却什么也听不明白。

蚩尤依稀听懂了几个重复的词语,似是“囚民”、“八斋”,暗呼糟糕,沉声道:“必是我们砍伐了那八斋树,惹恼了他们,将我们囚禁在此处了。”

两人相隔甚近,他身上那如松木香气的浓郁气息丝丝钻来,烈烟石心中越觉烦乱,冷冷道:“我倒要瞧瞧什么囚室能将我困住。”蓦地运足真气,狂飙怒扫,红光赤浪层叠狂撞在四周洞壁上。

一时间轰鸣震耳,烟尘滚滚,整个山洞都似要坍塌倾倒一般。但等气浪散尽,碎石断岩落了一地,四壁却依旧巍然不动。

烈烟石惊怒更甚,以她赤炎真气之炽猛,这般狂轰猛攻之下,即便是铜墙铁壁也熔化炸裂,这石洞究竟是何物所筑,竟然坚实若此!

烟土蒙蒙,蚩尤一凛,脱口道:“那是什么?”只见阳光斜照处,光柱尘糜翻腾卷舞,北面那石壁上赫然刻着几行极细的、扭曲如蛇的怪字,深浅不一。

想必那字迹凹痕被尘土填塞,粗看不出,经烈烟石这番轰震,土石荡落,方甫渐显真容。

烈烟石凝神查探,这才发觉四壁上赫然都刻写着这种扭曲蛇文,再转眸看那中央石柱,又羞又恼,叱道:“什么妖邪魔物!”轰然一掌扫去。

蚩尤转眸凝望,脸上亦陡然一烫。尘土簌簌,那石柱上除了蛇文之外,竟还刻画了一组男女交媾的图象,姿势不一,瞧来淫亵之极。

当日在汤谷之中,那些流囚苦闷郁怒,时常在石壁上刻画些淫图秽语,以作宣泄。以此推算,更加确信这石洞必定也是囚室,这些秽图蛇文多半是从前囚禁此处的犯人所刻。但蛇篆古文失传已有数千年,难道此处竟是数千年前的囚室密洞?心下凛然。

只听那二八神人齐声说话,手指比着石柱上的秽图,神色古怪,语声嗡嗡乱震,倒象是在喝令他们照图而作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