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青青子衿

蛮荒记 树下野狐 4768 字 2022-09-11

“嘭”地一声,紫火光斧应声变形,李衎身躯剧震,朝后踉跄飞跌,脸色大变,这一刀气浪之狂猛,竟更胜先前数倍!不敢有丝毫懈怠,耳廓转动,双斧飞舞,奋力抵挡苗刀进攻。

十余丈外,赤松子飞腾狂吼,瞬间恢复人形,重重跌落在地,时而飞旋翻滚,时而蜷缩一团,身上碧光点点,乌血不断地从身下渗出。饶是他神功盖世,被这万千冥火虫附体,亦无半点对策。

火族群雄纷纷疾奔而出,方欲相救,当前四人却惨叫迭声,接连仆身倒地,剧烈痉挛,顷刻间便僵直浮肿,双目圆睁,再无半点呼吸。

晏紫苏喝道:“大家站离三丈之外,万万不可靠近。”绕着赤松子飞掠,每隔四尺插下一根北海沉梦香,以三昧真火燃着。紫烟袅袅,异香扑鼻。

“咻”地一声,一只冥火虫从赤松子臂上弹射而出,焦缩跳动,既而两只、三只、四只……成百上千的蛊虫自他体内抛弹而出,被晏紫苏火针一一钉穿在地。过不片刻,遍地焦黑虫尸,荧光闪耀。赤松子虽仍蜷作一团,簌簌颤抖,痛楚之状却已大为减缓。

李衎目不视物,听见众人重转欢呼,隐隐猜着大概,又是惊愕又是愤怒,他受囚百年,备受煎熬,对赤帝父子恨之入骨,今日独闯天帝山,早已不抱生还之望,只盼能百般折磨赤松子,而后亲手毙杀,了此宿怨。想不到最后关头,竟被这妖女搅得功亏一篑,心中之悲愤自是难以描述。

当下纵声狂笑,猛地一阵急攻,将蚩尤迫退,翻身飞旋,径直朝赤松子冲去,双斧纵横呼啸,十余名火族将士想要回身阻挡,立时被劈得血肉横飞。刹那间便已杀开血路,冲至晏紫苏上方,光斧双双破风急舞,朝她当头怒斫而下!

晏紫苏心头一寒,忽听赤松子纵声大喝:“老贼受死!”奋起余力,蓦地从地上冲弹而起,水玉柳刀光芒爆舞,势如巨龙破空,狂飙倒卷,“轰!”当空赤光炸舞,那双紫火光斧如水波剧荡,李衎“啊”地一声惨叫,登时如断线风筝似的飞跌出十余丈外,鲜血如长虹狂喷,右臂已被齐肩斩断!

赤松子哈哈大笑道:“娘,娘,孩儿替你报仇啦!”火炬映照下,长发迎风乱舞,脸上交掺着狂喜、悲伤、仇恨、暴怒……各种神色,扭曲而又狰狞,蓦地踏风冲起,双手紧握水玉柳刀,再度朝着李衎急斩而下。

当是时,西边“呜呜”破风激响,一个青铜方盾急旋怒舞,不偏不倚地挡在李衎上方,“当!”铿然剧震,光芒爆舞,四周冰地炸裂迸飞,赤松子呼吸一窒,强聚的真气登时涣散,身不由己地朝后跌退数丈。

山顶哗声四起,一道人影闪电似的冲掠而来,凌空抓住方盾,淡然揖礼道:“赤雨师,他双目已盲,手足残断,早已生不如死,纵有血海深仇,又何必一定要取他性命?”红衣飘飘,秀美绝伦,赫然正是刑天。

赤松子大怒,笑道:“小子,他杀我娘亲,灭我族人,此仇此恨,又岂是双眼双脚所能抵消!你若想救他,就先自残手足,再来和我理论……”

话音未落,“吃”地一声,鲜血飞溅,刑天已将其左手食指齐掌剁下,淡淡道:“他纵然十恶不赦,也是刑某授业之师,恩同再造,只要赤雨师肯留他一命,区区手足,又算得什么?”

众人哄然,赤松子亦是一怔,想不到他竟真的甘心舍己以救,心中涌起敬赏之意,蓦地收起水玉柳刀,哈哈笑道:“这老贼有你如此忠义的徒弟,算是他的造化!好,只要他交出八郡主的尸体,永囚南荒,我就暂且留他一条狗命。”

他被万千冥火虫噬咬,经脉、骨骼已受重创,依仗着强烈的仇恨与信念,才得以毕集起强沛真气,此刻杀气一消,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顿时坐倒在地。

火族群雄如释重负,纷纷喝令李衎说出烈烟石下落。

李衎脸如金纸,眼白翻动,喘息着大笑道:“小兔崽子,老子是生是死,岂能由你?你要我生,我偏要死;你要那小丫头的尸体,我偏叫你永远也无法找着!”猛地抬起左掌,光焰吞吐,重重地击在自己天灵盖上。

“嘭”地一声闷响,火焰窜舞,七窍流血,脸上兀自凝固着那愤恨怨怒的狞笑,软绵绵地委顿在地,再也不动弹了。

众人失声齐呼,蚩尤又惊又怒,冲掠其侧,输气运脉,却已迟了半步。他既已死,自然再也无法知道烈烟石尸身的下落了!

流沙仙子格格笑道:“气虽断,魂未消。说还是不说,也未见得由你。”银光爆闪,子母蜂针暴雨似的贯入李衎头颅,稍一凝顿,又立时倒射而出,缤纷落入她的掌心。

她扬起那蓬银针,秋波流转,笑吟吟地扫望火族群雄:“你们既然这么想要找着郡主,不知那位甘作牺牲,作一回这游魂孤魄的寄体呢?”

众人脸色齐变,这才知道她竟是要以“搜神种魄大法”,将李衎残留的神识种入活人体内,从而感应其魄,找着八郡主。但此法至为妖邪诡异,稍有不慎,寄体便会被所种魂魄侵据,轻则发狂错乱,重则神魂尽灭。更何况能否从李衎残魄中寻得烈烟石消息,尚属疑问。

还不等烈炎应诺,蚩尤、刑天已踏步上前,齐声道:“让我来!”

晏紫苏花容微变,传音嗔道:“呆子!你脊骨内的伏羲牙新封不久,还嫌那些邪魂厉魄不够多么?”

蚩尤听若罔闻,朝着烈炎抱拳朗声道:“二哥,我这条性命是八郡主所救,当日不能护她周全,已是百死莫赎,愧恨难当。今日若再不能绵尽心力,他日九泉相见,又有何脸颜?”

他声如洪雷,慷慨沉郁,听得众人心中戚戚,烈炎眼圈微红,轻轻点了点头,正欲答应,忽听一个声音远远地叫道:“蚩尤小子,别听那臭丫头胡说八道,什么‘搜神种魄大法’,只要你乖乖地把伏羲牙送给我们,别说找回尸体,就算叫她起死回生,又有何难?”

话音未落,又听一个声音道:“此言差矣,伏羲牙原本就是我们的,怎么叫‘送给我们’?应该叫‘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前一个声音怒道:“他奶奶的,那你上个月‘借’了我的‘仙芝果’,怎地现在还不‘还’?”

后一个声音叹道:“你记性怎地如此不好?五谷轮回,天道循环,我不是隔日就在你果盆里拉了一泡屎了么?你若嫌不够,我再额外‘送’你一泡便是,不用你‘还’了还不成么?”

群雄哄然,叫道:“灵山十巫!”转头望去,更是耸然动容,纷纷失声道:“断浪刀!”“龙牙侯!”

但见夜色苍茫,雪山连绵,一道人影沿着冰岭急速掠来,青衣鼓舞,白发飘飞,右肩上扛着一个水晶棺,赫然正是科汗淮。奔得近了,隐隐可见那水晶棺上坐了五对身长约莫三寸的孪生精灵,其中两个长得獐头鼠目的,正摇头晃脑、口沫横飞地争吵不休。

众人大奇,议论纷纷,不知久未出现大荒的龙牙侯,为何竟会与这十个古灵精怪的巫医搅在了一起?

西王母呼吸窒堵,身子陡然僵硬,痴痴地凝望着那梦萦魂牵的身影,泪水险些涌上了眼眶。原以为昆仑一别,已成永诀,当此刻,月光照在他的身上,如镀霜雪,那张清俊落寞的脸颜,恍如隔世,她突然感到一阵难以遏止的喜悦和悲伤,和一种莫可名状的懊悔与凄惘。

有一刹那,热血沸涌,多么想、多么想甩脱自己,甩脱一切,甩脱这满山喧沸的人群,朝他飞奔呵!

多么想紧紧地抱住他,任凭冰雪掩埋了双脚,任凭泪水冲刷脸颊。多么想依偎在他怀里,听他吹奏着笛曲,数着飘落的雪花。

多么想象从前一样,和他并肩躺在茫茫冰川上,仰望着漫天星辰,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连梦中都是十指紧扣,永不离分……但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片刻间,她便已屏除杂念,调整呼吸,容色又恢复了冰雪一般的平静,瞥见他肩上所扛的水晶棺,心中陡然朝下一沉,忽然明白他为什么要重返大荒了!

普天之下,除了灵山十巫,又有谁能消解北海冰蛛的剧毒?科汗淮重诺守信,一言九鼎,当日为了保护自己,立誓远游东海,再不踏入大荒半步,想不到今日为了解救龙神,竟不惜自食其言!一时间,心疼如绞,酸苦妒怒如狂潮大浪卷席吞溺,指尖竟忍不住又微微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