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情比金坚

蛮荒记 树下野狐 4758 字 2022-09-11

四周登时一片沉寂,掉针可闻。

帷幔起伏,满殿灯火摇曳,与金光交错刀相互辉映,明暗不定地照着真珠惊愕惶惧的俏脸。泪珠悬挂在尖尖的下巴上,晶莹剔透,已凝结成了一颗珍珠。

六侯爷喉咙象被什么紧紧地堵住了,心如乱麻,无法呼吸。若换了平时,他必定假意应承,先将真珠救下再作打算,但此时千钧一发,关乎龙族生死存亡,龙椟柽虽死,各长老、大臣仍有些摇摆不定,一旦他投敌,不管真也罢,假也罢,众将士必定士气大馁,满盘皆输!

思绪飞转,竟找不到任何权宜之计。深吸一口气,凝视着真珠,心中痛如刀绞,柔声道:“真珠公主,自从当日第一次见着你,我便喜欢上你啦。这些年来,每一天,每一夜,都比从前更加喜欢你,时时刻刻,历久弥新。我从来没有象喜欢你一样,喜欢过其他任何一个姑娘……”

真珠想不到他竟会在这等生死攸关之际、众目睽睽之下,突然向自己表白,又是惊愕又是窘迫,羞得连脖颈都红了。应龙嘴角的笑纹更深,金光交错刀朝外微微一松。

龙族群雄亦大感愕然,心想:“王爷果然风流成性,死生难料,还不忘了及时调情。”有的钦羡,有的尴尬,更多的则是不以为然。

六侯爷旁若无人,柔声道:“我这一辈子说过许多甜言蜜语,但对于你,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知道如果你愿意,我甚至可以立刻剖出我的心,将它献祭给你。我可以上天入地,为你生,为你死,为你做世间所有之事……”

突然停了下来,摇了摇头,一字字道:“但惟独今日,惟独这件事,我不能做到。”声音虽然轻柔,却是斩钉截铁,绝无半点转圜余地。

众人哄然,应龙脸色微微一沉。

六侯爷高声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又安能为一己之私利,作出背弃族民、叛逆祖宗的无耻行径?何况皮之不存,鳞将焉附?海若涸竭,鱼何以生?即便我为了你,苟且偷生,天下之大,又岂有我们容身之所?他日百年之后,又有何脸面见列祖列宗?”

他这话看似对真珠而说,实则却是讲与龙族群雄听的。

众将士耳根如烧,热血如沸,纷纷高举兵器,雷鸣似的纵声啸呼。就连那些犹疑不决的长老亦倍受震动。

真珠的脸上的红潮倏然退去,怔怔地望着他,眼波中的惊惶、羞窘、恐惧、愠恼仿佛突然全都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讶异、欢喜、温柔而又害羞的神色,双颊重又泛起淡淡的霞晕。

被周围龙族气势所慑,土族众卫不由自主地朝里退去,凝神戒备。

应龙亦想不到这花花公子竟有如此决断胆识,微感钦佩,方知这小子三年来威震东海实非侥幸。轻敌之心尽去,杀意大作,摇头淡淡道:“都说镇海王是天下最知怜香惜玉之人,不想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汉。既是如此,我就将你们人头一齐砍了,挂在龙宫城门上,让你们到了冥界,也能看见我土族的大军是如何攻入此处的。”

金光交错刀微微一收,真珠雪白的脖子上顿时沁出一条血线,六侯爷心中陡沉,正欲拼死相救,忽听殿外“轰”地一声巨响,惊呼迭起,有人遥遥尖叫道:“水晶罩打开啦,海水涌进来了!”

转头望去,狂风鼓舞,帷幔猎猎飞卷,在那层叠绵延的琼楼玉宇上方,突然冲天喷涌起一排数十丈高的碧绿巨浪,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还不及坍塌,浪头后上方又掀起一重更高的狂浪,层层翻滚,在半空停顿了刹那,才铺天盖地地怒砸而下!

“嘭!嘭!嘭!”几座玉台高楼应声瓦解,迸飞炸舞。

那狂潮怒浪以裂天锤地之势狠狠地撞砸在宫殿群中,又高高喷涌而起,摧枯拉朽,无数沉香断木、琉璃绿瓦、水晶玉石……缤纷碎炸,漫天飞射,被浪潮席卷,又瞬间卷溺消失。

地动天摇,排排巨浪层叠喷涌,此起彼伏,来势极快,宛如万千青龙咆哮腾舞,刹那之间便已吞噬了数里宫阙,朝翡翠宫铺天卷来。

土族众卫脸色齐变,龙族群雄却齐声欢呼起来。土族中人大多不谙水性,一旦水晶宫被海水卷没,水中激战,自是龙族稳得上风。更重要的是,水晶罩既已打开,说明镇守城门的叛军多半也已闻讯重转阵营。

轰鸣声中,六侯爷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来晚一步,让你小子单枪匹马,力挽狂澜,抢尽了风头。我也只好放场大水,和和稀泥了!”

“太子!”

六侯爷如遭电殛,震骇狂喜,几乎不敢自己的耳朵!

还不等辨别声音来向,眼前一黑,玄窍内陡然剧烈涨痛,意识几欲炸裂开来。只听那声音在自己丹田内嗡嗡笑道:“侯爷先别声张。我暂时不想暴露行踪,借你肉身,来一回英雄救美罢!”

六侯爷气海如潮汐狂涌,又惊又喜,精神大振,当下按照他传音所示,右臂一抖,手中多出一杆八尺来长的黄金长枪,枪尖透明如冰雪,寒气森森,昂然大笑道:“应龙老贼,你现在是‘泥神过江,自身难保’,还敢胡说大话!有种你便放开真珠公主,和侯爷一战赌生死。三招之内,我若不能将你打败,别说我和真珠姑娘的人头,就算是全族的人头全都送了给你,又有何妨!”

龙族众将士大凛,应龙更是微微一愕,似是从未听过如此滑稽之事,仰头哑声大笑,将真珠抛到身后卫士手中,冷冷地盯着六侯爷,褐色双眸精光闪耀,嘿然道:“很好。阁下若能在三招之内将我打败,应龙此生再不踏入东海半步!”

“哗!”当是时,狂潮席卷,巨浪横空,以雷霆万钧之势向翡翠宫骤然猛撞。

只听轰然狂震,左侧那排玉石圆柱瞬间断裂,被浪头硬生生地平移推卷。几在同时,殿顶粉碎坍塌,无数道水龙从裂缝间咆哮奔腾,撞断横粱巨橼,雹雨似的朝众人头顶砸落。

群雄还不等挥刀格挡,眼前一花,那兜天狂浪已将他们腾空推起,撞入四面八方交叠喷涌的冰冷海水中。

浪涛方起,六侯爷登时如蛟龙飞腾,黄金长枪光芒爆舞,朝应龙当胸疾刺而去,周围水浪分涌翻卷,宛如飓风搅动。

应龙念力扫探,已知其真气深浅,嘴角冷笑,双足生根似的牢牢站在水底,等到他金枪光芒将及胸膛时,金光交错刀方才回旋怒斩。

“仆!”惊涛掀涌,气浪在海底层层荡漾出绚丽无比的七彩光晕,将六侯爷震得向后翻卷飘飞。

四周气泡汩汩,众人一边跌宕沉浮,一边挥舞兵器,在水中游溯激斗。

六侯爷双手虎口震裂,鲜血在水中丝丝洇散,胸口更是疼得连气也喘不过来,却听拓拔野的声音在丹田内嗡嗡笑道:“有我在此,只管再来。”他深吸一口气,握紧长枪,又如离弦之箭窜射而出,朝应龙奋力猛刺。

应龙被他掀翻大好局势,杀机早起,听了他三招赌约后,更激起汹汹怒火,一时间,反倒不想将他一击致命,而是如同猫捉耗子一般,倍加戏耍折磨,而后再慢慢杀死,以震慑周围的龙族将士。

当下毕集真气,等到他冲到身前数丈时,双刀分卷,又是一记“土崩瓦解”,光浪爆涌,撞得六侯爷鲜血喷吐,后仰飘跌。

真珠心下嘭嘭狂跳,俏脸雪白,竟比方才自己命悬一线时还要担忧、恐惧。脑海中画面纷叠,突然想起与他相识以来的诸多情景……想起他风流放浪的嬉皮笑脸,想起他半真半假的蜜语甜言,想起他三番五次的舍身相救,想起他大敌当前的铮铮铁骨,想起他的守之以礼,想起他方才那惊世骇俗的表白,想起他说“东海汪洋九万里,只取一勺饮”……脸烧如火,心乱如麻,固若金汤的心坝也仿佛被这汹汹澎湃的狂潮瞬间冲垮了,泪水一颗接一颗地涟涟涌出,在海水中悬浮为晶莹的珍珠。

“都说鲛人的泪水遇冷凝为珠,稀世珍宝,公主一口气便送我这么多珍珠,这下可发达啦。”

“只要一个,只要一个真珠就够啦……”

恍惚中,仿佛又听见他在耳旁低声调笑。不知为何,此刻听来,那玩世不恭的笑声竟让她五味翻涌,柔肠寸绞,疼得无法呼吸。然而痛楚之中,为何又夹杂着说不出的温柔和甜蜜?

在这翻江倒海、大厦崩倾的时刻,生死茫茫,无所依傍,一切仿佛混沌不清,却又仿佛从未有过的透彻明晰,她和他之间遥遥相隔,却又仿佛咫尺相依……六侯爷飘身倒翻了二十余丈,才勉强稳住身形,远远地瞧见那灰蓝的海水中,真珠含泪凝望着自己,嘴角微笑,神色温柔,心中陡然一震,也不知哪里涌出的气力,也不等拓拔野说话,又凝神聚气,挺枪飞旋冲出。

周围混战的众人纷纷停了下来,悬浮水中,屏息观望。

应龙嘴角深纹扭曲,双眸杀机凌厉,金光交错刀冲涌出十余丈的橙黄光芒,象是两条黄龙蜿蜒水中,摇曳闪耀。

二十丈……十五丈……十丈……八丈……龙族群雄的心已悬到了嗓子眼,有些年青将士已忍不住将眼睛闭上。

真珠的心跳和呼吸也象是倏然凝止了,就连时间也仿佛突然减慢,看着六侯爷挺枪旋转,徐徐飞行,想要呼喊,却喊不出声,宛如梦魇一般。

七丈……六丈……五丈……黄金长枪光浪飞旋,朝着应龙胸膛怒刺而来,他瞳孔收缩,嘴角冷笑,蓦地毕集真气,双刀挟卷起刺目光芒,交错怒扫。“嘭”地一声,惊涛爆舞,海水仿佛突然被劈裂成一个巨大的“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