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有姬远玄昂身长立,衣裳猎猎,脚下丝毫不移,高声大笑道:“阁下不是要止住风雪么?如何反倒越来越大了?”
话音未落,只听拓拔野纵声长啸,闪电乱舞,天地俱紫,那滔滔黑云陡然膨胀,停顿了片刻,突然层层炸涌,环绕着那两道光柱狂泻而下,瞬间将他当头吞噬,卷溺其中!
纤纤心中一沉,还不及惊呼出声,那滚滚崩云便如天河冲落,轰然猛撞向众人头顶,被群雄合力推挡,登时又朝上炸散喷腾,化作倾盆暴雨。
霎时间,电闪雷鸣,狂风暴雪,还有那数之不尽的冰雹飞石、山塌雪崩……仿佛巨大的漩涡,将祭台峰重重叠叠地搅在中央,迫得众人天旋地转,呼吸不得。
纤纤被人潮挤在中央,象怒海狂涛中的一叶扁舟,跌宕浮沉,身不由己。轰雷声、风暴声、雪崩声、锣鼓声、惊呼声……交织密奏,震得脑中隆隆痹响,什么也听不见了,惊骇恐惧,仰头四望,上方是遮天蔽地的黑云漩涡,雷电飞舞,却哪里有他的影子?
混乱中,忽然又听见一声清越长啸,龙吟不绝。顷刻之间,狂风陡止,云层迸散,冰雹雨雪迅速转小,只剩和风细雨,蒙蒙如烟。
众人惊魂甫定,抬头望去,云雾轻纱似的重重退散,露出一角青天。但见明月在空,星辰寥落,拓拔野衣带飘卷,御风徐徐飞旋而下,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雪崩隆隆,众人鸦雀无声。台上香柱紫烟袅袅,竟然只燃了三分之一。
纤纤捂住口唇,掩抑住自己喜悦的呼喊,周身却象是骤然虚脱了,心中狂跳,泪水夺眶。就连西王母、应龙、烈炎等各族顶尖高手亦怔忪讶异,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景象。
古往今来,只有伏羲、女娲、神农等寥寥数人能以只身之力,与天地抗衡。这无名小子的惊人之举,虽比不上女娲补天、神农移山,却也足可震古烁今了!
却不知对于在苍梧之渊苦修了三年、又拥有“定海神珠”的拓拔野来说,这不过是牛刀小试。
这三年中,他亲身感应那暴戾万变的自然伟力,潜移默化,早已洞悉了天人合一之道,体内真气可以随着阴阳万象,不断契合转变,将自身潜能激至最大。
昆仑山的这场暴雪下了半夜,已近尾声。拓拔野施展“三天子心法”,与天地同化,再反过来以阴阳二炁催化雷风暴,使得原本还将持续小半时辰的风雪很快便倾泄消止。简而言之,他止住风暴,靠的并非与大自然强行对抗,而恰恰是戚戚感应,顺势而为。
拓拔野故意让林雪宜假矫女娲遗旨,设定“三关”,便是欲以“三天子心法”震慑群雄,增加“伏羲转世”的公信力;眼见众人目瞪口呆,知道此计已然奏效大半,但要想让他们彻底信服,还需再加一把火,趁热打铁。
当下哈哈一笑,飘然落在姬远玄面前,道:“越近黎明,天色越暗;越是将近天下太平,风暴自然也就越大。黄帝陛下久矣,难道连这点浅显的道理也不懂么?”
不再理他,转身又朝林雪宜揖了一礼,道:“仙子以为如何?”
姬远玄微笑不语,心中却是怒火填膺。不知这无名小子究底是谁?为何弦外有音,一意与自己作对?当今之世,除了蚩尤、天吴等寥寥数人,又有谁有如此惊天之力?难道是……心底陡然一震,呼吸顿止。
但……但那小子明明已被自己封镇在苍梧地底,又焉能逃脱?目光瞥处,瞧见林雪宜与缚南仙并肩骑在二八神人头顶,嘴角挂着难以察觉的微笑,心中登时又是一沉,霎时间如坠寒渊,冷汗涔涔而出。
他心计深沉,聪明绝顶,原本早该想明,只是这三年间事事顺意,大局尽在掌握,难免生出自大骄满之心,微有懈怠。此时一经醒悟,连日来所发生的异事登时在脑海中一一闪现而过,穿针契合,隐约已猜到了来龙去脉。
正自又惊又怒,只听林雪宜高声道:“很好。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止住风暴,足见阁下已能随心所欲,将混沌分为阴阳二炁,这第一关便算是过了。第二关且看你能否将阴阳二炁化为五行。”
拓拔野背负双手,环顾群雄,笑道:“阴为地,阳为天,交感为五行,天地乃有云雨雷电。我既能在半柱香内止住风暴,自然也能在半柱香内将阴阳二炁化为五行,让昆仑重降雷霆暴雪。”
这番话若在片刻间说来,必定也是嘘哗一片,但此时目睹其神威,众人震骇凛服,寂寂无声,再无一人认为他是口出诳语了。
忽听武罗仙子柔声道:“且慢。倘若仅凭呼风唤雨,便能成为伏羲转世,各族雨师岂不更为胜任?女娲神谶既已言明伏羲转世乃我土族黄帝,自当在我历任土族黄帝之中找寻。阁下并非我族帝尊,又焉能是伏羲转世?”
拓拔野哈哈笑道:“古来帝王,有德有能者为之。公孙某人今日不是黄帝,仙子又焉能断定我日后不成黄帝?难道土族几千年的帝尊全是姬家不成?”这几句话说出来,更是将矛头直接对准了姬远玄,众人无不哄然。
姬远玄既已猜出他的身份,怒火反倒平定下来,微笑道:“阁下之意,便是说寡人无德无能,不配居此黄帝之位了?”
拓拔野转过身,目光灼灼直视着他的眼睛,微笑道:“正是。”
四周大哗,土族群雄又惊又怒,纷纷喝骂不迭。西王母脸色微微一变,眯起妙目,凝视着拓拔野,似是想到了些什么。
姬远玄纵声大笑:“阁下既出此言,想必有德有能得很了?既是如此,又何必藏头匿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拓拔野一凛,知道他多半已猜出了自己身份。此时如箭在弦,无路可退,他若敢拆穿自己,便索性与他当众对质。当下也仰头大笑道:“天下戴着假面、假仁假义之人何其之多,我这不过是盘古门前耍大斧罢了,见笑见笑。”
两人针锋相对,敌意昭然,看得群雄又奇又疑,都在猜测拓拔野究竟何人。五族中聪明之士多如牛毛,想明此节原本不难,只是拓拔野被息壤封镇三载,杳无音讯,无论敌友,都已料定他无法生还。又有谁会想到一个“死人”竟会突然于此现身?
忽听一人高声喝道:“不管阁下是何方神圣,依据大荒律法,胆敢公然毁谤五族帝尊者,杀无赦!”
众人转头望去,说话之人气宇轩昂,长得与姬远玄颇有几分相似,正是近年来位高权重的长老姬孟杰。
拓拔野摇头笑道:“臣无道,君伐之;君无道,天伐之。在下替天行道,何罪之有?”
身形突然一晃,闪电似的急冲而出,还不等姬远玄、应龙等人阻挡,便已将那“姬孟杰”封住经脉,高高提起,朗声道:“不知根据大荒律法,阁下谋弑长老、窃据其位,又该当何罪?不如我将你在鼎中烧炼,化出原形,让大家来评断一番,如何?”
群雄哄然。姬远玄脸色微变,哈哈大笑道:“敢情阁下真把自己当作了黄帝,可以为所欲为,肆意处置我族长老么?要想当黄帝那也容易得紧,只要我土族男儿愿奉阁下为主,寡人即刻禅让,又有何妨?”
他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等的便是今夜。只要能成为众人眼中的“伏羲转世”,娶得西陵公主,便能名正言顺地接掌昆仑,成为天下之主。
偏偏在这关乎全局的紧要关头,又被这小子横插一杠,搅得局势大乱。更让他气怒的,是明知其身份,却又不能立时拆穿。
拓拔野与各族交好,颇得人心,纵使当日天帝山上众口铄金,诬其帝鸿,五族中依旧有许多人鼎力相撑。此时正值西陵出嫁前夕,大荒局势到了微妙关头,若让天下人知道这小子重又生还,还不知要生出多少变故!
思绪急转,知道拓拔野亦不想曝露身份。与其棋走险招,和他当众对质,倒不如继续装傻充愣,夺占“伏羲转世”之名。当下嘴唇翕动,暗自与武罗仙子、应龙传音授密。
武罗仙子等人脸色齐变,幡然醒悟,又是惊怒又是骇异。郁离子乃鬼国军师,无所不知,倘若拓拔野以种神大法夺其神识,再当着众人之面抖搂出来,后果自是不堪设想!
应龙踏步而出,挡在拓拔野面前,淡淡道:“帝位神授,岂由人定?应龙身为土族大巫,聆听神意,可不知当今之世,除了陛下之外,还有什么公孙黄帝。敢问阁下何德何能,竟敢公然劫掳长老,谋篡帝位?”
话音方落,风后又已飘然而出,冷笑道:“黄帝陛下乃中土之尊,万民所仰。我听遍了东南西北风,可从没听过什么‘公孙轩辕’的消息。你若真是‘伏羲转世’,那我岂不是女帝重生了?”
土族群雄轰然应和,义愤填膺。顷刻间,鼍围、泰逢、涉驮、计蒙、包正仪等人纷纷围涌上前,将拓拔野重重困在中央,剑拔弩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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