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狂风鼓荡,波涛沸涌,惊哗声、呐喊声、叱骂声……交相揉杂,海上众人依旧在对燮沨所言争吵不休。
只听“哇哇”怪叫,远处大浪扶摇,又高高跃起八个双头巨人。一个身着绿蟒皮衣的明艳少女骑坐在某一巨人颈上,娇声喝道:“拓拔龙神乃伏羲大帝转世,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鼠辈,再不乖乖伏迎圣驾,就等着受死吧!”
广成子哈哈大笑:“拓拔小贼若真是伏羲转世,这妖女便当是女娲重生了。却不知为何堂堂伏羲,竟会被鲲鱼一头撞死?女娲转世又怎会捱不住区区一个补天石?”
说着大袖一卷,绚光激旋怒舞,翻天印再度朝着雨师妾、泊尧呼啸撞来。
“轰!”
众人惊呼声中,海面突然狂喷炸涌,将龙女母子掀推开来。一道巨大的水柱破空冲射,直如白龙盘舞,猛然怒撞在翻天印上,登时霞光四舞,将那石印震得反向激旋,飓风似的反撞在广成子的护体气罩上。
广成子猝不及防,气罩倏然碎炸,“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百骸俱断,和那石印一齐破空飞出。
还不等众人瞧清,“呜——”地一声震雷狂鸣,天摇海动,众舰如倾,那青黑光滑、巍峨如雄岭的鲲鱼脊背又突然从冰洋中拔地冲起,长达数千丈的鱼鳍宛如一座飞来巨山,掀卷狂飙,横空扫舞。
轰隆狂震,惊涛裂空。
广成子避无可避,登时被那气波再度扫中,直如彗星破舞,直贯苍穹,拖曳着一道淡淡的彩芒,遥遥消失在极光深处。
鲲鱼怒吼,水柱高喷,又徐徐朝海下沉去。
翻天印呜呜飞旋,重重地砸入波涛中,船舰剧荡摇曳。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湿淋淋地趴伏在甲板上,发不出的半点声响。
又听一人纵声长笑道:“小小一个鲲鱼,岂能伤我伏羲分毫?区区一个补天石,又何需我女娲娘子出手?”鲲鱼背上光芒闪动,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高拔挺秀的身影。
众人哄然大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白龙鹿纵声欢嘶,泊尧“啊”地一声,又惊又喜,大笑道:“娘,娘,你快看,是爹!是爹!爹没有死!”
雨师妾身子一颤,仿佛突然从梦中惊醒,呼吸如窒,泪水如倾。
极光飞舞,星辰寥落,淼淼冰洋闪烁着瑰丽的粼光。
鲲鱼呜呜低鸣,山岭似的脊背浮在万里北海上,劈破开滔滔巨浪,朝着东南方急速移动。
青龙舰队遥遥夹护两侧,角声长吹,鼓声如雷,狂风吹来,隐隐还能听见欢歌笑语。
龙女坐在那鲲背顶巅,仿佛绝岭临风,俯瞰沧海,一伸手便能摘到天上的星辰。红发飞舞,黑袍猎猎,凝视着身侧拓拔野那如映霞光的脸庞,心中满是无边的温柔与喜悦,先前的酸楚难过已渐渐消散。
这一个多时辰里,拓拔野已将数年来发生之事一一道来,那些惊心动魄之事被他轻描淡写地随意带过,却已听得泊尧眉飞色舞,大呼小叫。
她隐居鲲腹,不知人世沧桑,今日始闻故人消息,心底惊讶、欢喜之余,自不免有些莫名的怅惘感伤。
谁能料到短短数年,天翻地覆,从前叱咤风云的大荒五帝,竟已全部登仙化羽,句芒、雷神、空桑仙子、西海老祖、烈碧光晟、西王母、天吴……这些曾如群星闪耀的人物,也都尽数陨落,就连那孤高傲绝、天下无敌的灵威仰,亦与山川同化,再无相见之期。
想起当年鲲腹之中,与青帝亦敌亦友的悠遥岁月,又是一阵悲喜交掺,握紧拓拔野的手,微笑道:“青帝若是知道辛辛苦苦创悟的‘种神大法’,竟被你用在这鲲鱼身上,可不知会如何感想。”
拓拔野哈哈大笑道:“‘物我合一,神游天外,随风花信,遍处可栽’。以青帝桀骜跋扈的脾性,若能与这鲲鱼魂魄相化,纵横万里,恣意无极,那可比附在人身上,自在快活得多了。”
原来先前他与鲲鱼相撞之时,竟使出了青帝所传的“种神心诀”,瞬息之间,将肉身送入炼妖壶,魂识脱体,附入鲲鱼元窍。
那鲲鱼巨硕凶狂,极难对付,若换作别人,即便能将神识种其体内,亦多半要为其反噬,魂飞魄散。
拓拔野在苍梧之渊苦修三载,不仅炼成坚忍不拔的意志,更凭借着“心心相印诀”、“天人合一”与“种神大法”三项绝学,物我同化,神魂相合,终于成功附体鲲鱼,并在至为关键的时刻,驭其巨躯,将广成子瞬间击杀,威震北海。
水族将士目睹其威,无不骇然慑服,加上天吴既死,群龙无首,燮沨又持黑帝圣旨相劝,终于尽皆罢战,改与龙族结盟。
尤其朝阳谷群雄,眼见水伯为广成子所害,悲愤恨怒,纷纷转投龙女麾下,誓与玄女、帝鸿生死相决。
大战既消,拓拔野率领青龙舰队转向回航,赶往东荒为蚩尤、烈炎助战。水族将士也在燮沨、科沙度等人的率领下,或回朝覆命,或掉头转戈,双管齐下,与龙族大军一齐讨伐帝鸿。
最为奇妙的是,那鲲鱼被拓拔野附体之后,竟似与他心心相印,把他当作了知己良朋,性情大转温顺,一路呜鸣相随。泊尧出生以来,一直生活在鲲腹之中,对它亦颇感亲切,不舍相弃。
当下拓拔野顺水推舟,驭鲲南行。龙族将士见状,自是喜出望外,士气高昂。沿途鼓号齐奏,声威震天。
经过巨人国、聂耳国等地,那些蛮人见了,无不瞠目结舌,啧啧称奇,族中巫祝更径直伏身叩首,战战兢兢,奉若天人。
古往今来,除了蛇族双帝,从未有人能驾驭如此巨兽横行海上,一时之间,拓拔野、龙女是伏羲、女娲转世的传闻重又甚嚣尘上。
拓拔野远远地听到岸边“伏羲、伏羲”的叫声,不由又想起当日在北海平丘与玄女斗智斗勇的往事来,微觉莞尔。但念及波母,心中顿时又是一酸,满腔欢悦大转黯然。
六年来的生死际遇、恩怨情仇,都已向龙女尽数道明,包括姑射,包括纤纤,俱无一隐瞒。惟有自己的复杂身世,如鲠在喉,却又无法倾吐。
正不知当如何开口,却见她仰头凝望星穹,轻轻地叹了口气,道:“‘与君隔春秋,形如参与商。相思一夜梦,天涯海角长’。与你分开几年,真如做了一场大梦般。幸好极夜再长,也终有日出的时候。你我之间,再不必象参商二星,永不相见。”转眸朝他嫣然一笑,喜悦无限。
此时已近北海南岸,极光渐少,夜穹中的星辰逐渐越来越多,拓拔野抬头望去,但见漫天璀璨,摇摇欲坠。想起从前卜算子所说的占星之语,更是心潮起伏,五味交陈。
参、商二星是冬季、夏季最为耀眼的星辰,却永不能同时在夜穹出现,占星之时,若卜到此象,则为大凶之兆。不是意味着骨肉反目,生死相隔;便是与至爱分离两地,永不相聚,想起天吴,想起波母,想起公孙婴侯,想起她与自己三生三世、错综纠葛的爱恨情缘,胸膺中仿佛被什么堵住了,酸楚、甜蜜、喜悦、哀伤、痛苦、幸福……全都在心中翻江倒海,跌宕成汹涌的柔情。
当下紧紧握住她的柔荑,十指交缠,相视默然而笑。但想到北海将尽,龙女体内剧毒未除,终究不能随他南征,还要暂且分离两地,心里又是一阵失落。
当是时,又听身后“嘶嘶”连声,龙女耳垂上的催情蛇陡然收蜷,泊尧转头望去,大喜道:“螣儿,原来你在这里!”起身奔去。
只见二八神人咿呀拐叫,正从鲲背上大步奔来,林雪宜骑在阿大颈上,手臂上缠着那条紫目螣蛇,方一松手,那螣蛇立时蜿蜒游舞,急速冲来,与泊尧缠成一团,嘶嘶吐信,大是亲热。
林雪宜俏脸悲喜交集,朝着龙女盈盈行礼,毕恭毕敬地道:“奴婢林雪宜,见过女帝。”
龙女一怔,正欲微笑否认,泊尧突然“啊”地一声大叫,捧着心口踉跄后跌,一跤坐倒在鲲鱼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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