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刹那芳华(上)

蛮荒记 树下野狐 3508 字 2022-09-11

那条紫目螣蛇原已浑身冰雪冻结,僵凝不动,此刻竟光芒波荡,渐渐幻化成一个蜷身侧卧的少女,不住地簌簌发抖。

拓拔野大步上前,只见那少女肌肤胜雪,长睫颤动,双眸竟是罕见的紫瞳,无邪中又带着几分妖媚。乌黑的长发如瀑布倾泻,遮住了半边瓜子脸,也挡住了玲珑曼妙的身躯。脖颈上挂着一个铜牌,斜斜地垂在皓腕上,被漫天红光一照,可清晰看见八个刻字:罗裳独舞,水云淼淼。

拓拔野、龙女齐齐低呼,登时明白这少女是谁了!当年高九横从北海平丘救出与蛇姥所生的孪生子女后,托付给了无晵国主朱沉如,并刻了两块铜牌作为他们的身份标记。

一块铜牌上刻着“罗裳独舞,水云淼淼”,说的是高九横与蛇姥初逢时的情景,暗藏其女儿名字。另一块则写着“往事俱沉,暮雨潇潇”,说的是他与蛇姥分别时的情形,暗藏了儿子的名字。

朱沉如兵败国亡后,便将这对兄妹分别放入两个竹盆,漂流玄水,听天由命。哥哥晨潇被黑帝拾到,交由天吴代为照料,此后十余年间,饱受世态炎凉,惟与龙女结下兄妹之谊。

当日拓拔野与龙女在鲲腹中得知这段往事,扼腕叹息,都想着他日定要找到晨潇失散的胞妹,以慰蛇姥、高九横在天之灵。谁想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们寻之而不得的蛇姥之女罗沄,竟然就是与龙女、泊尧相伴了近六年的紫目螣蛇!

然而当年罗沄与晨潇失散后,究竟流落何处?为何会被封印为螣蛇?又为何偏偏在此刻此刻重新解印为人?种种迷因,皆从当年蛇姥闯入苍梧之渊而起。

原来林雪宜察觉蛇姥不轨之心后,除了故意传以错误心法,又给她种下了蛇族特有的“神咒封印”。中此神咒者,所生之女必化如蛇形,永不能回复人身。惟一解印之法,便是杀死施咒之人。

林雪宜原想以此神咒迫使蛇姥老老实实地侍奉自己左右,岂料蛇姥逃出苍梧之渊、生下儿女后,母子便生离死别,丝毫不知女儿竟渐渐化作螣蛇,成了儿子的“灵宠”。

事隔多年,中此神咒的罗沄偏又阴差阳错地撞上了施咒的林雪宜,这才有了方才这种种事由。

拓拔野、龙女纵然聪明绝顶,又如何能猜出此中关窍?但更让他们未曾想到的,便是这罗沄与泊尧日后所发生的错综纠葛,竟又在大荒掀起了惊天风波,险些酿出了一场浩劫大祸。这是后话,暂表不提。

拓拔野扣住罗沄脉门,凝神查探了片刻,更觉惊诧。她既已被林雪宜种下“天长地久”,原当气血僵凝,冰冻如石才对,为何只是略受冰寒,经脉、脏腑竟似毫无异状?

心中突然一动,抓起龙女手腕,凝神感应,这才发觉她与自己体内的阴寒蛊毒竟也已荡然全无!又惊又喜,拊掌大笑道:“是了!‘天长地久’的蛊母必在林雪宜体内,她既已死了,子蛊自然也就……”

但瞥见依旧冻如冰人、脸色发青的泊尧,心中又是一沉,倘若真是“蛊母亡、子蛊死”,为何偏偏他毫无半点好转?难道他与自己、龙女、螣儿有什么不同么?

两人心中怦怦大跳,苦苦思忖。

雨师妾瞧见他唇边的血丝,正想伸手擦拭,心中忽然一震,失声道:“是了!我的血!”螣蛇咬过自己,拓拔方才也吮吸过她的毒血,唯独泊尧没有!

又惊又喜,颤声道:“小野,定是我的血里藏了什么可以解开这阴寒蛊毒的秘药!”正想咬破指尖,给泊尧喂血,心中又是一凛,摇头道:“不成,我的血里有‘弹指红颜老’,万一不能解开‘天长地久’,反倒更害了他啦。”

拓拔野闻言如遭电殛,蓦地想起先前林雪宜所说的话来,这毒蛊由“阴阳二炁”所化,又用“长相守”的花蜜喂养……‘长相守’!又是这‘长相守’!他灵光电闪,又想起当年与丁香仙子、洛姬雅一起离开南海穷山的情形来。

当时两人都中了林雪宜所施的“长相守”奇毒,为何同样没有“南海心莲”与“鸣鸟火羽”化解,丁香仙子寒毒越来越严重,而曾与龙女输换过鲜血的流沙仙子,却反倒渐转无恙?

他越想越是笃定,激动之下,浑身竟微微颤抖起来,蓦地跃起身,一把将龙女抱住,哈哈大笑道:“好姐姐,泊尧有救了!你有救了!我们全都有救了!‘弹指红颜老’的解药就是‘长相守’,‘长相守’的解药就是‘弹指红颜老’!”

他说得颠三道四,听在雨师妾耳中却如春雷并奏。她“啊”地一声低吟,俏脸倏然苍白,又蓦地晕红如醉,惊奇、欢喜、震撼、犹疑、悲伤、恐惧……全都如潮水似的涌上心头,呼吸窒堵,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说得不错,天下至毒之物,往往惟有另一种至毒才能克制化解。“弹指红颜老”乃世间第一等至热奇毒,在高温之下发作奇快,瞬间便可让人变成鸡皮鹤发;而“长相守”正好与之相反,是太古残存的至寒剧毒,一旦吞服,便会气血僵凝,化如冰石。

这两种奇毒世所罕有,单中其一,无药可解,偏偏撞在了一起,彼此阴阳相克,抵消中和,反倒成了万古难求的妙事。

她苦苦侯守了六年,想不到竟会因祸得福,以这种方式等来“解药”!当下再不迟疑,咬破手指,将鲜血喂与泊尧吞下。

拓拔野凌空连翻了几个筋斗,擂胸纵声长啸,激动狂喜,丝毫不在与龙女重逢之下,语无伦次地大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我真忒也愚蠢,当日看见流沙无事,早该想到此节了!林雪宜给丁香仙子施种‘长相守’时,可没想到会有今日!我娘给洛仙子喂服‘不老药’时,可没想到会有今日……”

雨师妾微微一怔,奇道:“你娘?”指尖微颤,险些将泊尧呛了一口。

拓拔野“啊”地一声,这才想起还未对她说过波母与公孙婴侯之事,满心喜悦顿时消了大半。

当下跃落到她身边,将流沙仙子如何掳走自己,又如何抛丢在天帝山中,为缚南仙所拾,而后又如何被乌丝兰玛使诈盗走,寄养在平民之家的事由,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这些话听在雨师妾的耳中,远比先前他所说的大荒种种变故,更为匪夷所思,惊心动魄。饶是她冰雪聪明,也万万未曾想到他竟会是波母与公孙长泰之子,更想不到除了那看不见、摸不着的三生之缘外,他与自己之间竟还有着如此微妙的关联。一时间,心潮汹涌,脸烧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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