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再说话,也没再往外走,只回身静静注视着面前之人,“孤不在的这段时间,她可有异样?”
月色摇晃树影,穿梭在窗台檐角之间,他的声音也被浸得格外深邃幽冷。
这是动怒的前兆。
边上的内侍宫人腿颤身摇,几乎站不住。
章夕樱却平静地抬起眼,径直迎上他审视的目光,“不曾有。”
“当真?”
“当真。”
她斩钉截铁道,从始至终都面不改色,心不跳。
屋里静得出奇,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说话,只剩竹帘被风吹起,“哒哒”叩着抱柱,一声催更兼一声,似敲在人心上。
撒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在卫旸面前。
任何异样,哪怕只是一瞬的慌乱,都会被他轻易识破。
章夕樱不敢回避他的眼神,更不敢随意开口,言多必失。
卫旸不动,她也只能继续保持微笑,脸笑僵了,手心也汗湿大片,却还得竭尽全力强撑着,半点也不得放松,简直比凌迟还煎熬。
一个弹指的功夫,像过了一年。
好在,卫旸终于有所反应,不再往铜雀台走,也不再逼问她,而是提步走向她。
带着那股熟悉又陌生的沉榆香,跨过数年如一日的少女春闺梦,与绵绵不绝的相思,一步一步踏月朝她过来。
咚——
章夕樱清楚地听见自己心窝大跳了下,不是短促的一瞬,而是猛烈的一阵。
越跳越快,越跳越急,仿佛随时要从腔子里蹦出去。
她承受不住,慌忙垂下脑袋,面色灼热得如桃花一般,“殿下……”
可才娇娇地唤了一声,她脖颈就猝然被一只大手掐住,力道之大,几要将她颈骨捏碎。
“殿……下……太子……殿下……”
章夕樱愕着两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两手拼命在他手背抓挠,妄图从中扒出一线生机。可那只手却似铁打的一般,根本撼不动。
不仅不动,还越收越紧。
蕊初吓得尖叫,忙领着屋里人跪下,“殿下饶命啊!饶命!姑娘没有骗您,那话当真是元姑娘说的,奴婢可以作……”
“证”字还没出口,她肩头就挨了一记窝心脚,人“啊”地一声栽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放肆!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在太子殿下面前说话?”贺延年拿拂尘指着她鼻子啐道。
周围人本想跟着一块喊冤,这会儿都吓成了鹌鹑,瑟缩在地上,一声不敢吭。
那厢卫旸仍未松手,垂眼又问一遍:“到底发生了什么?”
幽深的瞳仁仿佛两面漆镜,不带丝毫情绪,居高临下地倒映出章夕樱的身影,也只是倒映出她的身影,再无其他。
章夕樱的心被这目光浸得拔凉,脖颈再疼,也抵不上心里的疼,“元姑娘她、她病了……”
掐在她颈间的手倏地一颤,连同那两道死寂无波的目光,也隐约涌起滔天巨浪。
不待她继续哀求,那手就自己松开了。
章夕樱绵软无力地跌倒在地,捂着脖子呛咳不已。
蕊初连忙过来搀扶,可她只仰头看着面前的男人,伸手去够他的衣袖。
指尖即将触碰的一刻,卫旸却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衣角一荡,勾勒出窗外半弧月光,叫她抓了个空。
章夕樱的心,也跟着狠狠空了一下。
她是宁国公府上的千金,皇后的嫡亲侄女,自小锦衣玉食,众星捧月,从来只有别人追捧她的份,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十根指头深深扣入砖缝,她终于忍不住,扬声喝道:“卫旸!”
却叫一记狠辣的目光捅得心肝大颤,尖叫着往蕊初身后躲。
可便是到了这一刻,她还不忘摆出娇怯的姿态,半哄半威胁地道:“臣女无意冒犯,只是想着,这一大桌子菜都是皇后娘娘赏赐的。殿下要是不吃,于礼不合,臣女是为殿下担心……”
一滴泪从脸颊滑过,精准地悬在下颌尖,欲坠不坠,最是可怜。
她忙深吸一口气,抓紧时间抬头留人,可面前哪还有卫旸的身影。
只剩贺延年抱着拂尘,皮笑肉不笑地对她说:“章二姑娘近来忙前忙后,着实辛苦。殿下仁爱,特特为您安排了个好去处,让您好生歇息,还请姑娘随咱家走一遭。”
铜雀台。
元曦醒来的时候,窗外已是满天星斗。
太医来过一趟,搭了脉,也写了方子,说她只是染了风寒,并无大碍,吃过药休息几日便好。
高热才刚退,元曦人还虚弱得紧,吃不下饭,更不想喝药。黑黢黢的汤药递到她面前,她就着碗沿抿了一小口,立马皱眉躲开,“太苦了。”
一开口,她嗓子都是哑的,又咳嗽起来。
窃蓝忙帮她拍背顺气,“良药苦口,都是这样的。奴婢给您准备了蜜饯梅子,是御膳房按照您的口味,特特调的。等您喝完药,咱们就吃那个解味儿,如何?”
她柔声细语地哄,舀起一勺药汁轻轻吹了吹,递过去。
御膳房调配的蜜饯梅子,自然是极好的。但这点甜头还不足以动摇她,任凭她们怎么劝,元曦就是不肯吃药。
银朱叹了口气,直着脖子眺望窗外,“殿下怎么还没来?他要是在,准有法子让您乖乖吃药。”
元曦睫尖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