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老爷是历城县最有权势的人之一,曾官至“中县丞”,更有叔辈亲侄在京为官,尽管已经告老还家,可因其财势了得,依旧是历城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因此能在翁老爷家做西席的确是件不容易的事,即使只是西席之一。
李家人进门时,太阳已经西落,吴家舅母率众下人亲自出来相迎,看这架势,不像是普通的亲戚造访,规格不低呢。
“大嫂。”吴氏握住吴家舅母孙氏的手,微微福身,她身后的一众子女也都向舅母打招呼。
孙氏没来得及点头,就闻自家女儿一声浅呼,“大表哥!”
吴家有两子一女,两子都已成婚,不过一个在阳县开茶叶铺,一个在六番镇的卢员外那儿做西席,都不在身边,唯剩一个女儿,丧夫两年多,据说婆家对她不太好,一年十二个月有十一个月是在娘家度过的,除了是表亲,她还有另一个身份——她曾是李政然的未婚妻。当年因为李政然弃了学业到塞北戍边,舅舅和舅母苦劝他不听,一气之下,舅舅便毁了婚——其实不只是一气之下那么简单,谁心里都明白原因,李家本就困难,若非李政然当年学业优秀,很有希望中举,吴家也是不愿意结亲的,谁想让自家女儿去受罪?后来李政然弃学从戎,自然是连一点希望都没了,而且生死未卜,与他结亲就是等着做望门寡,所以趁生气的当口,舅舅也就干脆了结了这桩婚事。
想不到如今……
唉,要不说时运呢,因为有时,所以才运气。
李政然站在家人的最后方,刚把马缰绳递给小厮,就被表妹月兮的喊住,笑笑,“表妹也在啊。”
吴月兮算是个才女,相貌也不差,但过于瘦削,尤其在经历丧夫之痛后,更显出几分瘦弱。
李家兄妹自然知道大哥与表姐那个婚约,就因为舅舅悔了婚,才让他们几个看不惯舅舅,满口的仁义道德,碰到攸关利益的事,还不是能闪多远是多远,也只是普通人而已,是普通人就别动辄教训别人,他们忍耐他一次次的聆讯,不过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没办法而已。
其实吴氏时不时跟大嫂攀比,也是因为当年的不服气,想让他们看看没了他们,她的儿女照样能出人头地。
人就是这样,你笑笑我,我笑笑你,琐琐碎碎地过一生。
吴月兮是个聪明人,自然看出了表弟们不怎么热络的脸色,好在表哥还是依旧的温和,不过可惜,往日已矣,如今人家身边也有了妻室,说再多也没得补救了——当年她也是不愿意毁婚的,当然,她只是没说,全让父母做了主而已。
莫语感觉到了气氛有点怪异,虽然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不过那位表姐看上去对她的丈夫很有兴趣,因为盯着他的眼神很不一般,充斥着难以名状的冤屈和遗憾……
吴宅不算大,不到李家的一半,不过孙氏有她的说法:县城里的宅子就是贵,贵的要人命,能抵得上老家三四个了——每次见面都会不经意的重复那么一两次,不知是在告诉别人还是在安慰自己。
吴家舅舅的相貌很好,即使已年过五旬,依然清俊文雅,可见吴家老祖的相貌俊伟,儿女才会有如此神貌——吴氏的相貌也十分秀丽。
拜过舅舅刚一入座,赵絮嫣就用手肘微微捣一下莫语,对她比出一根手指——
就听吴家舅舅开口道:“政然能回来就是好事,上次在翁府听那‘怀化司阶’有言,塞北胡人屡次犯境,黑骑士抗击有功,兵部诏令嘉奖,你也辛苦了。”
政然点头笑笑,没说什么。
赵絮嫣再捣一下邻座的莫语,看那表情的意思是——你看,我没说错吧?这舅舅绝对要先把自己见过的官员一一排列出来给人看,即使只是远远一瞥也算奥。
莫语端起茶杯,伪装喝茶,因为赵絮嫣的动作实在有点大,引得舅母有些侧目,她不好再有过多的动作和表情。
“政亦啊,听说你要去阳县受职?可是当真啊?”舅舅举起茶杯吹两下茶叶。
政亦清一下嗓子,道:“是,帮县丞大人处理些文书上的小事。”
“此等小官小贿,何必去呢?只等春闱开了,考上贡生,自有更大的官职等着,不可做井底之蛙。”
“是,外甥也只是去帮县丞大人处理点小事,不会影响春闱。”
舅舅点头。
后面的谈话中心仍是这些事,连孙氏也觉得枯燥,便邀女眷们一起到偏院去,‘大事’还是让男人去愁吧。
莫语在心下还真是有些同情丈夫和两个小叔子,那舅舅的语速实在太慢,而且没完没了,真不知会不会说到晚饭才罢休。
“这是政然的媳妇儿吧?”舅母终于注意到了一直默默无言的莫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