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此刻已经坐满了人。
太后居上首,右下边是章皇后和汝宁,左下首坐着禹王卫昶的生母萧淑妃,后面则按照位分依次坐着建德帝的一众妃嫔。
因着建德帝礼佛,后宫里头也就没有什么谁受宠,谁不受宠之说。除却几个生养了皇嗣的宫妃,地位要稍稍高出一头外,其他人都无甚差别。都是同病相怜的主儿,没有人特别把尖儿,惨都惨到一块儿,是以关系也就特别和谐。
元曦进门请安的时候,她们正围着太后闲话家常,气氛正当热闹。
可一瞧见元曦,一个两个就都自觉收了声,你觑觑我,我瞅瞅你,眼神颇为复杂。
假公主之事,大家都知晓。虽说有太后和太子两位大人物作保,外头该封的嘴,也都叫卫旸封得差不多,可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大家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只是碍于颜面,不会表现在脸上罢了。
可有人却偏偏忍不住。
“有日子没见着郡主了,郡主在铜雀台,过得可还顺心?”萧淑妃边抬手抿鬓边的碎发,边悠着声儿说。
“前两日内廷司新送了两罐茶叶,据说是快马加急,从蜀中运来的。我瞧着甚好,想着郡主好茶叶,就打算给铜雀台送去,一直没寻到机会。心里头正发愁呢,没想到郡主今天就来了,可算是解了我的麻烦。
“我这就让人把茶叶拿来,郡主也刚好能带回去尝尝鲜儿,别老喝那些陈茶,对身子不好。”
此言一出,大家齐刷刷变了脸色。
萧淑妃这话乍听之下不过是长辈对小辈的关心,没什么异样,可仔细琢磨,那句“没想到郡主今天就来了”,里头夹带的枪棒,可比指着鼻子直接骂要厉害多了。
哪里是真心实意想给人送茶叶,分明是在挤对她骗了陛下这么多年,居然还有脸过来参加千秋节,给陛下贺寿!
满座寂静,有那么一瞬,堂屋和外头的长廊都安静得落针可闻。
章皇后几不可察地牵了下唇角,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犹自捧着茶盏岁月静好。
汝宁则挺起了胸脯,斜眼在心底冷哼一声。
她平日里虽任性,但在太后面前还是知道收敛的。否则就凭猎宫之行新结的仇,适才元曦进屋的时候,她就该发作起来,岂会忍到现在?眼下有人替她出头,她也乐得清闲,只管坐着看笑话。
两个在后宫最有话语权的人,都明目张胆地开始作壁上观,其余一众嫔妃自然也不会傻乎乎地上去掺和一脚。要么低头吃茶,要么扭头看窗外的风景,一个赛一个地会装傻。
可无论她们看向哪儿,视线的末梢都不约而同集中到元曦身上。
元曦却波澜不惊。
这样的暗嘲,在宫里头可谓司空见惯。若是每回都要生气,她只怕早就盛怒而亡。
颔首同萧淑妃道了声谢,她便大大方方直起身站好,没去看周遭异样的目光,也没多在意萧淑妃眼里的讥嘲,只微笑着对太后道:“烹茶之道,曦和不过是叶公好龙,略知皮毛罢了。真要较真,哪里比得上太后?上月去归云山得来那么些好茶,都还没吃完呢!淑妃娘娘竟又要送我,倒叫我不好意思。”
她边说边讪讪低下头,捧着袖子歉然笑着,眼波干净清澈,纯良无害。
萧淑妃却是狠狠惊了一跳,脸色煞白。
茶叶什么的,她哪里懂?不过就是想寻个由头,敲打一下这丫头罢了。如何能想到,她那儿的茶叶,竟是太后赏赐的!
想想那句“别老喝那些陈茶,对身子不好”,萧淑妃恨不能抽自己一耳光!
“曦儿有心了。”
太后点头,苍老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来,慈眉善目,甚是可亲,仿佛并不知晓方才两人之间的博弈。
下一刻转头看向萧淑妃,她嘴角的弧度也没减少半分,像是真在询问她一般:“淑妃得的究竟是什么好茶?哀家常年住在北苑,许多好玩意儿都不知道。这陈茶吃久了,也想换换口味。淑妃那里要是还有富余的好茶叶,可否也匀给哀家一些?”
淑妃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想推拒又推拒不了,想认错又没个正经说法,毕竟人家也没怪她什么不是?这骑虎难下,钝刀子割肉的,简直就是无形的凌迟!太后笑得越慈祥,她心蹦得就越高,鬓角都湿了一片,畏畏缩缩跟个鹌鹑似的,半天挤不出一个声儿,哪还有半分适才的嚣张?
章皇后冷眼瞧着,嘴上没说什么,心里早就白眼翻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