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眼侧顾,却见张妍正微垂首,只手握袖捂唇,双眼眯成一泓如勾新月,尚有双肩微微抖动着。
似是正在喜不自胜。
唉,罢了。
微微阖目作思,郑璞便心有所定,抬手止住众宾客的喧闹,朗声而道,“既然诸君胜情,我亦不好拂兴,便歌一曲罢!”
“此言大善!”
“妙哉!”
众人大声喝彩,连忙敛衣端坐静候。
郑璞没有当即歌之,而是朝着张妍微微探首,轻声问道,“细君善操琴,不知可为我弹《猗兰操》否?”
微微热气拂来耳畔,让尚且偷乐的张妍,不由身体一僵。
一时之间,竟无有回答。
亦让郑璞有些诧异,亦会错了意,以为张妍不曾习过此曲,便出声宽解道,“是我多饮了,竟思让细君与众前操琴。”
言罢,便想出声唤厅内作鼓吹的伎乐,却被张妍给打断了。
她回过神了。
“好,妾身为夫君抚之。”
轻轻颔首,她抬手冲着陪嫁小婢招了招,声如黄莺出谷,“取我琴来。”
嗯,《猗兰操》乃是孔子所作。
昔日周游列国时,因为一身才学与理念得不到任用,自伤不逢时,便托辞于芗兰,抒发自己老怀悲壮不得志的感慨。
曲调异常悲凉沧桑,并不适合在欢宴场合歌之。
不过,郑璞想歌的,乃是改过的《幽兰操》。
因为在他尘封的记忆里,唐代的韩愈把《猗兰操》的词改成《幽兰操》,被21世纪的一位天后唱了出来,是电影《孔子》的主题曲。
曲同而辞非,悲凉沧桑亦然化作空灵与淡然。
少时,张家陪嫁婢女取来了琴,让张妍横于膝上,轻轻拨弄拂之。
“叮咚”
琴声响起,一如原曲的伤感凄凉,悲其不能、怒其无门
亦让众宾客愕然。
能来与宴之人,皆不是不同文墨的鄙夫,自然也识得《猗兰操》。
是故,也诧异莫名。
以郑璞如今的仕途前景,尚且有自伤不逢时之忧?
但当郑璞阖目张口,和着琴声唱出了不一样的韵味。那是一种是悲伤之后的淡泊,更是幽兰自守的释然,让整个曲风也神奇的变得悠然起来。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
众香拱之,幽幽其芳。
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以日以年,我行四方。
文王梦熊,渭水泱泱。
采而佩之,奕奕清芳。
雪霜茂茂,蕾蕾于冬,
君子之守,子孙之昌
伴着最后一个字音落地,张妍小指尖一勾,“咚”的一声同时收了曲。
不用说,众人再度声震屋瓦。
有些心思活络者,已然想着翌日再来访,将此辞给抄录归去了。
弹琴罢的张妍,双眸里异彩连频,落在身侧之人身上时,心中倏然不觉得此人身躯不高以及不够健壮了。
而郑璞歌罢,便起身拱手作了一揖,“与乐之此,请诸君自便矣。”
随后,便在众宾客会意的笑声中,执起脸庞上尽是娇羞的张妍之手,缓缓往新房而去。
宾客尽兴,谢客之礼已然,便是行昏礼最后一个环节之时了。
自然,新人退席,众宾客的乐趣尚未结束。
他们尚可继续留在此宴中,在什邡郑家宗长郑彦的陪同下,尽情欢歌纵饮。亦可以去新房的墙根窗帷下,寻些乐趣。
《汉书》有云:“新婚之夕,于窗外窃听新妇言语及其举止,以为笑乐。”
数百年前,大汉风气便有了闹洞房的习俗。
只可惜,郑璞对此早有所备。
雄壮无比的扈从乞牙厝,立于新房门扉一丈处,让宾客无可附耳于门而听。而窗帷之外,却见张家的陪嫁小婢,手执短匕立在窗外,警惕的顾盼着左右。
算是绝了他们的念想。
让那些顽心大起的宾客,尾随而来时,见了不由大为叹息。
“罢了!罢了!子瑾早有防备,且饮酒吧!”
“唉,桑园郑郎此举过矣!过矣!”
各做惋惜,便径自散去。
而入了新房的郑璞与张妍,自是开始另一场“我知你深浅,你知我长短”的别样较量。
其中滋味,不足与外人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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