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海中月 funny2333 2405 字 2022-09-14

陆白珩忽然冷笑道:“那倒未必——他的戏确实是好,你以为大哥为什么会受伤?刚刚就在虾篓里,翻出了一封跟陈静堂勾结的信!要是养他半天功夫,恐怕他连戏单都交出去了,他要是唱红脸,我们自然会留他,可要他非要唱白脸,那就是自寻死路!”

梅洲君恹恹道:“是是是,铲奸除恶,杀得痛快。一个个点人头,一个个杀过去。你让他数数,他弄死我几个人了?”

他抽了支银筷,往壶上叮叮叮地一阵乱敲,一边含含糊糊地哼唱起来。

是黄梅戏的几句——你的脸好像天上月,你的眼好像天上星。调子柔和,他学地方腔调向来有七八分火候,银瓶里的热酒跟着晃荡起来,像渐渐冷却凝固的银块,叮叮当当四处碰壁。

你的脸好像天上月,你的眼好像天上星......天上月,天上星......

反反复复,越唱越快,荒腔走板,再悠扬的调子也被糟蹋成了一锅热浆糊,十万八千只蚊子化作天上月天上星在满身满眼嗡嗡乱飞。

陆白珩头痛欲裂,正好瞥见帘子被掀起了一角,陆雪衾道:“梅洲君。”

叮的一声,敲击声骤然停了。

梅洲君道:“闭嘴,等我超度完这几只虾子。”

第30章

陆雪衾的脸色并不是太好看。

梅洲君插科打诨之余,很少正儿八经唱戏给他听。这出戏他上一次听还是在蜀地,那天远比这时候更冷,是个罕见的寒风化雪夜,一月如钩,两相依偎,因此在他看来有那么点定情的意思。

不过这之后梅洲君口中就再也没有了天上月和星。

留给他的唯有刀枪而已。

任谁听见自己的老情人在这种时候唱这出戏,心里都能明白他是在指桑骂槐。但梅洲君的人,他杀了就是杀了,这确实无可辩驳。

“梅洲君,”陆雪衾缓缓道,“你闹够了吗?”

梅洲君丢了筷子,道:“这么快就听腻了?”

“你休息得够久了,该起来动动筋骨了。”

陆雪衾道,从肘下抽了份《时事新报》,扔在他膝上,号外两个猩红大字刚出炉不久,油墨崭新,最当中的就是新任盐政改革委员会会长当街遇刺一事。

二月十九那天夜里,严会长从西昌会馆吃了酒席出来,带了个相好的舞女作伴,酒酣情更热,又畏惧家里恶虎,索性弃车步行,谁知道刚钻进僻静处,那红颜知己就暴起发难,一把扯定他领口,连开数枪。

刨去三五百字那舞女从大腿上摘下枪套的密情,和这两人间不为人知的爱恨纠葛,总之两声枪响过后,严会长倒在了血泊之中,被匆匆送到了圣玛利医院,这会儿人还是昏迷不醒。那舞女和同伙负伤遁走,巡捕还在到处搜查。

这么一段掺杂了桃色和黑幕的枪击案,要是配把香瓜子能嚼上个半宿,坏就坏在这位严会长靠山不小,是连部长的旧部,在近日的盐法风云里大出过一番风头,颇为当局所瞩目,甚至连力行社的陈静堂都被派来接手这档子事。

这三个字一出,什么桃色氛围都化作了森寒的鬼气。

如果说陆雪衾是一把搅乱时局的尖刀,无所谓是非曲直,出必见血,那么陈静堂就是委员长手中最得力的斧钺,只等一声令下,他就能劈进任何人的胸腔之中,连带着心肝脾肺都刳剔得精光,在他面前,世上压根没有撬不开的嘴,没有不见光的秘密,更没有杀不了的人。

他本人就是最大的秘密。

静堂是他的书斋名,没什么人知道他的本名,正如没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

陆雪衾是在委员长案头挂了号的亡命之徒,自然少不了和他交锋的时候。好在他行事谨慎,陈静堂也就按兵不动,彼此不知多少次在刀锋上错身而过,这一次却恐怕不能善了了。

报纸上一通洋洋洒洒的社评,梅洲君草草翻了一翻,心里已经明白了个大概。

“人还活着?你最后一枪失手了?”

陆白珩向来喜欢玩枪,准头奇佳,这回连开两枪而未能毙敌,反而连累大哥受伤,简直称得上奇耻大辱。因此他这会儿心里堵得厉害,硬梆梆地咬着后槽牙,半晌才道:“这铁王八真是命硬,用不着你给我扫尾,圣玛利医院这地方我排摸过,手头有人能用,连夜过去就能料理干净。”

话音未落,就听见啪啪啪三声脆响。

梅洲君鼓掌道:“玉小老板当个贵妃娘娘可惜了,能做秦舞阳,现在动身过去,正是人为刀俎的好时候,等天明了陈静堂把蒸屉一抽,嚯,好大一个白面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