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海中月 funny2333 2555 字 2022-09-14

这孽子一开口,就把他的心头火给挑起来了,倒比什么平心顺气的药丸都见效。

“什么没大碍!”梅老爷猛然睁眼,剧烈咳嗽道,“不孝子,咳......我看你是......巴不得你老子早死!”

梅洲君转头道:“我爸这样子,估计也骑不了马了,福平,你跟车夫过去,再租一架马车。秋姨,你不用出来,老爷子还有力气骂人呢。”

梅老爷愣了一愣,这才记起自家姨太太的名字,心里猛然滚过一个念头,整个人弹坐起来,一把抓住了梅洲君的胳膊:“你把人救回来了?好啊,好啊!”

梅洲君注视着他,那双酷肖生母的眼睛里流露出某种奇异的神色。

“说来还算凑巧,我去了一趟水寨,”他道,“正好遇上了罗三山的同伙......”

梅老爷两眼直凸,不等他说完,便叫道:“货呢?”

梅洲君没说话,半晌才盯着他的眼睛,微微笑了一下,不知怎么的,梅老爷竟然从他眼里捕捉到了一缕报复般的戏谑。

“货?当然是用来换人了。”梅洲君错愕道,“货哪有人来得要紧,是不是?爸,爸!你怎么了?”

梅老爷两眼一翻,竟然被他气得急怒攻心,从马背上滑了下去。

梅洲君还知道些父慈子孝,好歹把他扶正了,交到福平手里。这才翻身上了马,有一下没一下抚摸着马鬃,忽而抬起手来,凝视着指腹上薄薄一层黄沙。

那也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喂!”陆白珩道,“梅洲君,我还道你只气我一个呢,怎么连你爹也不放过?”

“气他?”梅洲君大乐,朝指腹上吹了一口气,看那一蓬黄沙飞旋在风里,“他既然生了个不肖子,自然只能千金散尽!”

话音刚落,这一人一马,已纵入漫天黄沙之中。

“你等等我,怎么又是你抢先......驾!”

第93章

梅洲君年少的时候和他老子怄气,专和些狐朋狗友为伴,成天在跑马场和弹子房里出入,正是人生之中最恣肆的时候。

他骑的是梅氏的马,散的是梅氏的财,往来从游的,莫不是慕梅氏之名而来的人。

蓉城跑马场专门聘请了赛马会的会长,一个英籍的德国人教他马术。这么一来,他骑马的本事不算拔尖,姿态却是一等一的潇洒,不论是缰绳垂落时的弧度,还是人体重心倾斜时的幅度,都仿佛出自尺量。一柄他本人看不见摸不着,但由梅氏累世家业作刻度的黄金尺。

梅洲君身在局中时,尚且对此一无所知,只是在外走了这一趟,所见所感,已同当年迥异。那黄金尺便如重枷一般,冷硬之余,更显悲凉。

离开水寨之后,他心中始终梗着一股郁怒之气,此刻家财散尽,又连着赶了几天的路,极目处都是奔袭的黄沙,反倒让他胸怀为之一清。

梅洲君一把拉住缰绳,勒停马首,陆白珩赶上来,胡乱揉了一把面上的黄沙,道:“怎么停下了?到了没有?”

“已经到晋北境内了,得去前边驿站换马。”

陆白珩双目一下就亮了,他还是头一回来华北,起初还满怀豪情,等接连吃了几天沙子,人困马乏,就只能靠和梅洲君斗嘴来提神了。

晋北有宋道海宋大帅坐镇,邻近数省都有心腹相呼应,单凭妻妾儿女间一条条铁裙带,就能令十几万晋军盘根错节,彼此呼应,这样的排面,就是在委员长面前也吃得开。是以晋北一带物阜民丰,向来是乱世中的一方宝地。

只是陆白珩跟着兄长出生入死,知道的自然比旁人更深一层。

这位宋大帅,还有一个诨号,叫“溪萍将军”,听起来文雅,取的却是溪中浮萍,顺水飘荡的意思。他同委员长客客气气,同日本人照样私交甚笃,常有往来,哪头都想拉拢他,当时陆雪衾就在卷宗边上批了一行小字,叫作与虎谋皮,非能长久。

如今东北沦陷,晋北一带却凭借着宋道海这一手油滑本事,成了商运往来的要道,洋货进出频繁,他就是远在蓉城,也听说过此地的繁华,只是这一路走来,却是大失所望。

眼前所见的,都是些低矮的屋舍,黄土筑成的外墙早已看不出本色,那种灰黄不单渗进了一方水土里,也沤进了当地人的肤色中。时不时有穿破夹袄的小儿探出头来,嘬着指头,打量着一行外乡人。

除了黄沙,就是盐。这地方平坦开阔,隔几里就能望见一片盐场,浅滩上堆着土山一般的白盐,几十块盐板由防雨的油毡盖着,高高垄起。一行人路过时,正好有一辆运盐的大车从盐场里出来。

这一趟是空车,拉车的是个穿短布衫的当地汉子,车板上立了个蓄着鼠尾细辫的男孩子,看相貌应当是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