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难不去怀念这份温情,但又很难不去害怕温情背后的假象。
在他活过来的那么多个年头,除了湘夫人,从来没有人真正爱他、在乎他,使他感到温暖。如果湘夫人对他也是假的,那么说,他就是一个没人爱的可怜虫。
而他,给予湘夫人的感情却是真实而热烈的,甚至是独特的、唯一的。
如果一切都是骗局,那么他的付出就是最大的笑话。
殷叔夜自认很坚强,从小到大受到过无数的嘲讽、打压、暗算和欺压,他都能够保持着招牌假笑一一应对过来。
直到湘夫人过世,他才知道,自己最大的软肋在于感情。
他表面上继承了父亲的冷酷硬派,内里却又继承了母亲的百转柔肠。他要是把谁放在心里,就再也拿不出来了。
就算对方拿刀子捅他,把他的心脏挖出来踩在地上,他还是舍不得、放下下。
不过,在那个时候的殷叔夜还未开始自己会把谁放心上这种事。
当时家族的重要人物一夜惨死,殷叔夜临危受命,风雨飘摇中拼搏了好几年,哪里会想这个?他那时日日是枕戈待旦、焚膏继晷,直待局势稳定、地位稳固了,殷叔夜才遇见乌云散去后吹来的第一场风、绽放的第一朵花、降下的第一场雪、升起的第一轮月——也就是辛桃馥。
一开始,他也未把辛桃馥当成“威胁”。若以“威胁”论,辛桃馥看起来未免太过可爱了一些。
殷叔夜每次见到他,心情都很好。
他好像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在身边带一个小情人了。
——是的,当时他对辛桃馥的定义就是“小情人”。
作为经历过生死劫的殷叔夜,对身边的人还是很提防的。他和辛桃馥相识纯属偶遇,但他不完全相信“偶遇”这种事情,因此特命班子书去查辛桃馥的底细。
待查明过后,殷叔夜表面平淡,实际上则暗暗松了口气:还好他不是别人派来的。
班子书说:“他家境贫寒,先生要帮助他的话,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班子书用的是“帮助”一词,但隐含的意思也不言而喻。
殷叔夜的思路也大抵如此。
他从来不考虑发展一段走心的关系——太危险了。或者说,他在这方面已成了一个胆小鬼,根本不敢。
如果是钱货两讫的交易关系,则给殷叔夜极大的安全感。
这份安全感让殷叔夜信心满满地接近辛桃馥。
直到在辛桃馥十八岁生日那天,辛桃馥流露出想要恋爱的意思,殷叔夜的内心立即就被震动了。
他好像没想过这个可能性——或许又是刻意的不肯去想。
只是,作为“上位者”,他永远能用游刃有余的高傲包装自己,说出那一句:“小朋友不可以太贪心,只能选一样。”
这话实在是伤人。
殷叔夜说出口之后,就知道自己怕是把辛桃馥狠狠伤害了。
或许,他有更好的办法、更好的言辞去表达,不至于让辛桃馥在最开心、满眼期待的时候被兜头泼冷水——但当时的殷叔夜没做到。
因为当时,他慌了。
——而在辛桃馥的视角里,则是殷先生罕见地露出诧异的神色。
确实,这在殷叔夜身上是极为罕见的。
招牌假笑都挂不住,绝对算得上是重大车祸。
要知道,殷叔夜从背后被捅八刀头上还被砸一个啤酒瓶,招牌微笑都不会掉漆。就是这么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