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踪来了火气,三两下蹿上旁边一棵大树,那机器也似察觉她的杀气,躲避间不断发射红光,红光所经之处,树枝断裂,树叶满天,一团绿雾蓬蓬杂乱,而萍踪在碎枝乱叶间辗转腾挪,猴子一样转眼到了树梢。
到了树梢才发现那货飞更高了,机身上红灯一闪一闪似是嘲笑的鬼脸,看得萍踪怒火中烧,伸手在身上摸,想要摸出长型武器,发现没有合适的,干脆去抽自己的腰带。
忽然一声“接着!”底下抛上来一只马鞭,萍踪顺手接着,跳起来就抽。
那玩意儿继续往天上避,红灯闪得更急,仿佛笑的更得意。
萍踪大怒,却也没法凭空再跳高,身躯正往下落,忽觉脚下一实,低眼一看,一截翠绿树枝包裹着冰雪正垫在她脚下。
萍踪大喜,借力纵身而起,拔高半丈后,脚下又多一截树枝。
她继续纵身,每次拔高后脚下都会极其精准地多一截树枝,树枝凝着冰雪,而萍踪一样拥有冰寒真气,因此她踏足的树枝不仅没有断裂还更加坚硬结实,远远看去就好像空中忽然有隐身人取巨笔画冰梯,一步步送她上青云。
她在阶梯尽头,一鞭子抽下了那反应不及没能继续升空的玩意。
然后志得意满地从阶梯上一步步走下来,所经之处腾起火焰,那些树枝在她身后渐次化为灰烬在空中飘落。
这一幕颇为奇妙,萍踪十分扼腕没有让更多人见识到她的牛逼。
下来了才发现,地上多了一个人。
是个年轻妇人,还抱着个孩子,孩子不过一岁左右,在母亲怀里睡得正熟。
她腰间绑着一个奇怪的凳子,孩子就睡在凳子上,胸前有绑带,将孩子固定好,而这位年轻母亲,就能腾出双手,抱着一碗馄饨在喝。
一边喝一边和铁慈道:“赶来得太匆忙,没来得及吃晚饭,好在有馄饨摊子吃口热的。”
铁慈道:“你怎么现在过来了?过来为什么还带着大大?小小知道吗?”
萍踪听着这大大小小的简直要晕,不过她一直也和铁慈赤雪通信,也就明白了对方是谁。
不就是那个勇猛倒追顾小小,在前年年底终于嫁入顾大学士府的宫主嘛。去年生了个儿子,乳名叫大大。
萍踪一直很纳罕顾小小那样的人怎么娶妻生子?夫妻敦伦的时候他不会犯病么?
显然没有犯病,毕竟儿子都有了。
“他在户部加班呢。大大喜欢热闹,我去哪都带着。”宫主道,“他让人飞马报我宫里出事了,我便直接出府了。本来要去宫中,后来听说凝芳阁那边闹出各种动静,我猜陛下您出宫了,一路追过来。”
铁慈知道宫主的脚程极快,极善追踪,只有她能在短时间内,追着她的踪迹一直来到这里。
她简单说了一下缘由,没有解释太多,宫主也没多问,只道:“当初我给陛下的那个令牌,您还带着吗?”
铁慈在自己背包里翻了翻,还在。
她的背包是常年备着的应急包,里头有各种需要的物事,其中干粮定期更换。早在几年前,宫主在跃鲤书院将那令牌给她的时候,她就塞进了这背包里。
宫主道:“陛下,您做任何决定,我都支持。如今您和太师出了龃龉,而太师在盛都,在天下的势力,可能已经出乎您的意料。别的不说,瑰奇斋的存在,就能随时监视您的行藏,让您寸步难行。”
铁慈点点头,不仅如此,听宫主转述各处大街发生的事,显然瑰奇斋那边还有能够识别她身份的机器,所以才能那么快排除那么多个假货,迅速追来。
这意味着,从现在开始,她做任何掩藏改装都没有用处。
“所幸瑰奇斋因为格调高雅,从来不会开在贫街陋巷。”宫主道,“而正巧,我的人,最熟悉的就是盛都的各处角落,无人知晓的小巷,满是污浊的下水沟,低等妓馆的夹墙。”
“而这些地方,顶棚多,遮盖多,路途乱,东西杂,任何能够从高处察看的东西,都没法第一时间找到想要找到的踪迹。”
“瑰奇斋走的是达官贵人的路子,田记贴近普通平民,而我们宫家,曾经是江湖巨擘,也曾高居庙堂,后来隐居海外,但也留了一支分支,继续经营江湖,却不占山,也不立寨,经营的便是这三教九流,地下黑市。”
“这世上最多的还是人,是普通讨生活的人,瑰奇斋看似风光煊赫,出入名流;田记看似财大气粗,来往商贾;但真正暗中掌握和把控普通百姓生活的,却是这些,”宫主转身,指着前方隐隐透着灯光的窄巷,“您所看见的,卖冰糖葫芦的,馄饨摊子、剃头挑子、卖糖的货郎、挑担木匠、骆驼担、磨刀炝剪子、菜贩、大车行、赌场、甚至街边乞丐……带着这块令牌,会有人给您引最隐秘的路,走最快的道,进入最不好找的地方,提供最安全的躲藏……不仅仅是盛都之内,而是整个大乾。”
铁慈眯着眼睛,想,这才是真正的实力雄厚啊,想一想,一声令下,满街的货郎摊贩便放下担子,抽刀相向,这谁能扛得住?
而能够将这样的势力遍及天下,这又需要多深的积淀,多久的经营?
这样的势力,向来会为君王所忌,却没想到,宫主第一次见她,就坦诚于她之前了。
铁慈心中感喟,只抬手拍了拍她的肩,笑道:“既如此,朕便将盛都,一并托付给你们了。”
话音未落,她便一头栽了下去。
……
深夜小巷子里馄饨摊子收了摊,摊主挑着担子,旁边他的婆娘和女儿推着板车,走过一条街,眼看着前方没路了,就该转向下一条街,那条街上一家瑰奇斋正亮着灯。
可摊主转过墙角一个小小土地庙,忽然就消失在墙后。
板车轮子在高低不平的石板路上辘辘而过,地面沾着很多污垢和油腻,阴沟里堆着残羹冷炙,在月色下泛着腻腻的油光,几只老鼠在碎骨和菜叶的垃圾堆中穿梭,油绿的眼眸一闪一闪。
这里好像是某处酒楼的后巷,酒菜香气和猜拳之声从二楼的窗户中飘下来,锦绣与贫穷,一墙之隔。
板车从窗下轧轧经过,正巧有人推开窗,一口痰吐下来,险些吐到板车上。
板车边走着的布衣女子眉头一挑,就要抬头,被身边的妇人一把拉住。
萍踪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头顶上响起嗡嗡的声音,却被这一片酒楼后连绵的棚子给遮挡住了视线。
一条街外的瑰奇斋灯火通明,二楼有巨大的光柱透窗而出,不间断地扫射周围五里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