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身形圆润的,不是夏侯指挥使吗?他也赶来了?不过我怀疑他到底是来护驾的,还是来追咱们指挥使的?上次他来探亲,三天两头往咱们指挥使帐篷里塞花,结果指挥使一闻花粉就打喷嚏,哈哈哈哈……”
“那位老者,应该是医狂景绪吧,据说是容院长的师父,传说中的人物,如今也留在了陛下身边护驾。”
“看见那边马头上的青蛙了吗?那也是只传奇的青蛙,叫老虎,据说是燕南最神秘的魃族里的灵物,魃族善用毒,也是当年陛下亲赴燕南收服的。”
“那位大冬天还袒露胳膊,大片刺青的应该是西戎不青吧,是西戎王留在陛下身边的顶级箭手,他带的飞箭营一直是对付那天上怪物的主力,他本是西戎王的亲信,西戎王把亲信都留在了陛下身边,藩属如此忠诚,也是异数啊。”
“要说异数,还有一位才是异数,看见那位少年了吗?燕南王游卫瑆!他也亲自来护驾了!五年前燕南夺位一战,是陛下亲自解决了把持燕南的游筠和心怀不轨的游卫瑄,将王位留给游卫瑆的,据说游卫瑆和陛下有跃鲤同学之谊,当初被人欺辱,只有陛下爱护他,这难道不是又一桩佳话吗?”
“说来说去,都是佳话。都是传奇。”忽然有人感叹道,“这难道不是因为,我们陛下,本身就是传奇吗?”
这话一出,众皆沉默。
齐齐看向道路尽头,最后一骑。
那是一匹神骏的黑马,马上骑士一身黑袍,披着同色大氅,衣袍式样简洁利落,材质也耐磨普通,可穿在她身上,便衣袂飞扬,意气潇然。
她面庞清瘦,眼眸明亮,似有星钻流转。
她飞驰而来,腰间玉笔伴氅尖毫光同灿,烟尘不能掩其色。
刚才还窃窃私语的士兵们下意识齐齐住口。
无数热烈崇敬的目光汇聚而来。
青阳山群峰之巅皇帝对天外来客的宣言已经传遍天下,引无数人热血沸腾,掷杯狂歌。
今日他们又眼见陛下和这一群王公将帅,是如何身先士卒,甘冒奇险,应对这一路追杀,从盛都一直到永平的。
狄一苇的声音遥遥传来,“举枪!”
“嚓。”一声,所有枪尖向天,齐刷刷一片雪亮的海。
“致意!”
“嚓”又一声,枪尖斜前方三十度,闪过一道闪电般的白光,迎着皇帝驰来的方向。
这是大乾军中的最高礼节,是当初乾太祖时期百战之后定下的规矩,代表着“誓死追随,永生不替”。但并不是所有皇帝巡视边境都必须得到这个待遇,也不是高官才能得到的待遇。完全由驻军将帅和士兵自己决定,只献给衷心爱戴的心目中最神圣的人。
尤其是狄一苇,看似懒散性情孤冷,二十年驻军生涯里,这是她的第一次。
白光如海,黑袍女子一骑如风,她在人海中央微笑,没有发表什么激动人心的宣讲,也没有展示传说中的强大天赋和武力,只是在马上抱了抱拳,像是普通人对待路遇的同僚好友们一般,笑容亲切,姿态随和。
她抱拳,从人群中一掠而过,远远丢下一句话,“后方危险,切勿聚众,让孩儿们都散了吧!”
一群好多年纪都比她大的五大三粗的士兵,面面相觑。
有些好笑,有些温暖,有些澎湃,最后化为一声感慨的叹息。
狄一苇笑起来,策马追出,也赶鸭子般对身后挥手,道:“表演完了,都滚吧!”
都知道对付那些怪物,人越多越吃亏,大军在此时并无太多用处。
跟在她后面的田武,乐呵呵举起蒲扇般的手,摸了摸头。
方才他特意挤在前面,陛下看见他了。
陛下还是那个看起来很温暖的人。
就是有点太瘦了。
狄一苇快马狂奔,追上铁慈,一鞭子抽在她马屁股上:“跑这么快作甚?有狗撵你?”
说完就发觉失言,恨不得咬自己一口。
果然铁慈回头笑看了她一眼。
好在皇帝虽然促狭,但一般都会给人留余地,并没有继续开玩笑,而是笑道:“这不是急着去干正事嘛……”
狄一苇追上两步,忍不住道:“您真的决定了?真的要……”
铁慈道:“你不是说他早已到了边境吗?”
“是啊,就在破镜城。”狄一苇道,“我以为他要偷偷过边境的,等了好久他不来,却把自己的人一趟趟往关内送,怎么,当我是个死人吗?”
“你还不是让人进来了?”
“这不是因为知道他派人来是为了保护您嘛。”狄一苇抽了一口烟,吞云吐雾地道,“没想到他这么个人,居然这么遵守诺言,这可真是叫什么……投鼠忌器?”
铁慈瞪她一眼,“没事多读书!”
狄一苇挥了挥烟枪表示领旨。
此时已经离开了军阵,前方平原尽头,已经隐隐可以看见破镜城的轮廓。
而一群人就在平原上停下,由田武上前,带领众人去往早已准备好的地下窑洞休息。
选择居住地在地下,是为了躲避无人机的监控,这几个月里,永平及周边都在准备,这个窑洞就有一处地道连接着破镜城。
破镜城在此之前已经停摆,城内大多数人已经迁出,只有少部分不肯走的人还留着。
十二月的永平已经很冷,天色阴沉欲雪,铁慈走入地窖之中,令跟随的其余人都赶紧休息。
半个时辰后,铁慈从自己休息的静室内出来,已经换了一身装扮,也换了张脸。
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秀丽少女,穿着一身当地人常穿的宝蓝色土布交领窄袖袄子,黑白棉布百褶裙,淡蓝色抹布裹腰,是永平一带普通家境小娘子会有的打扮。
她身后,萍踪换了自己那标志性红白色锦绣衣裙,一身粉红色棉布袄裙,撅着嘴,有点不满意地拽着袄边。
至于狄一苇,穿得极其老气,靛青色土布大褂,弯腰缩背,再加上那烟枪,乍一看老了十岁。
以至于夏侯淳偷偷开门,一眼看见她都没认出来。
狄一苇佝偻着背从他面前走过,手中烟锅子敲了敲他脑袋,呵喽呵喽地道:“后生仔,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