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子微微前倾,手臂一抡。
地面上忽然起了一道风。
风卷得附近士兵眼眸一眯,隐约看见一条黑影迎面撞来。伴随着啊啊啊的大声惊叫。
大乾皇帝,竟然将那个高大的士兵,像扔一个铅球一样,扔了出去!
这个念头才在联盟士兵脑中闪过,下一刻一声巨响,积雪震起半人高,哗啦啦落人一身。
地上多了一个坑,坑里多了一个骨断筋折不成模样的人。
这个战士,被大乾皇帝,当着他们的面,活活掼死!
肌肉衣刀枪不入,水火不惧。
却扛不住天生的巨力。
“……”
震惊之后是寂静,寂静之后是两边百姓狂热的欢呼,和联盟战士猛然被点燃的愤怒。
如风如海的呼喊声里,巨大轰鸣声再次响起,飞车的轮子在地面一个流利的盘旋,碾碎积雪和草根,前轮飞起。
像要飞进初升的日色中,或者撞入云层,将那躲躲藏藏的飞碟给撞下来。
以至于飞碟里一阵忙乱,指挥急令:“升空!升空!”
将军再次掼碎了咖啡杯,“慌什么!飞车能飞这么高吗!”
他勃然的眼神,转过前方被固定在地面上的一个手提箱大小的银白色盒子。
下一瞬,飞车划过一道黑色残影落地,喷出一道笔直的烟尘,越过人群,向翰里罕漠的方向飙去。
车经过萧雪崖等人时,铁慈伸手一抄,将游卫瑆抄上了车。
白影一闪,萧雪崖也赶在车子消失之前,上了车尾。
铁慈没工夫理会,大喝:“抱紧我!”
萧雪崖愣在这里,可下一刻车身一个大回旋,他险些被甩下去,只得抬手抱住了铁慈的腰。
风声如吼,冷雪扑面,他这一刻浑身的血却正热,奔腾跳跃,像要飞上云天去。
并无绮念,只有豪情。
他曾有三恨。
恨生于承平年代,大乾安定。
恨三藩老实,近邻臣服。
恨周边诸国大多远隔疆域,朝中耽于安乐,不愿轻起刀兵,以至于他不能率万军扬鞭策马于异域疆土之上,为大乾拓百年之基业。
后来,他不再恨了。
后来他懂了承平年代是百姓和大乾之福。
后来三藩果然作乱,连自家都成了谋逆,于裕州率军挡住长乐王军队时,他再一次明白了铁慈曾经最深的期盼和渴望,明白了将帅之责,不是开疆拓土,而是保家卫国。
再后来,耽于安乐的朝廷不再安乐,太师作乱,异域扬鞭策马于大乾疆土之上,想要毁去大乾百年之基业。
此刻,才是将士用命之时,却因为自身无能,要让陛下亲自喋血沙场。
那么他就必须在。
无论是跃鲤青阳山中的群山设伏,还是万军追逐于荒野之上。
他曾经渴望流血,渴望战斗,渴望和世上最强大的敌人搏命于沙场。
现在最强大的敌人来了。
他渴望追随她,保护她,和她并肩作战,为她后盾,为大乾万千百姓永恒的屏障。
那是他至高无上的梦想。
为此,他愿死在星月之下,瀚海之间。
……
联盟战士想也不想,飞车轰鸣,战士飞奔,丢下大乾百姓,狂追而去。
铁慈飞车闯阵,当面掼死战士,大剌剌转头而去,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比对着他们大骂一万句,还让他们感到羞辱。
平原上,一道黑影流光跨越。
后面紧追着无数黑影,如潮水瞬间漫过大地。
再后面,万马齐喑,大乾战士紧紧跟随。
云层上,飞碟无声无息追逐。
云层之下,在黑车不远的上方,海东青带着丹野低飞于野。
身后的追兵不时抬手射击,冷光纵横,先是射击铁慈和萧雪崖,发现萧雪崖将铁慈挡得死死的,还穿着肌肉衣,就算射中萧雪崖也射不死他,更不要说射铁慈。
便又改射她的飞车。
好几次射中了,但未及狂喜,就发现只要铁慈伸手一拍,那车就恢复原状,还能继续开。
那还射个什么呢!
地面逐渐沙化,进入翰里罕漠的地域了。
飞车能适应一切地形,进入沙漠后车轮自动变宽,如履平地。
铁慈扬头对丹野大喊:“窝里海在哪!”
“这个方向往西北走!”
“我要最快的路!”
“最快的路已经没了,现在那里是戚元思的还没完全完工的引水渠,他谁都不给去——”
沙漠中造工程艰难,戚元思为了造这七条引水渠吃了很多苦,更不要说因为耗资巨大,他扛过了朝中多少次非议。
都说那是他的心血他的命。
侧方忽然奔来一匹小红马。
马速惊人,马上人骑术更是惊人,在那样疾驰的马上起身,立得稳稳,大喊:“陛下!元思让我给您带路!”
是娜仁阿雅,她土生土长于沙漠,别人看来没有路的地方,于她却是道路万千,所以才能从侧面插过来追上速度恐怖的铁慈。
戚元思在她身后,狠狠扬鞭,“走!”
火红骏马泼风般驰去。
铁慈跟在后面。
云层之间,飞行器上,将军遥遥注视着下方的场景,道:“她要去哪里?”
幕僚调出地图,“似乎是沙漠东北侧。”
“有无异常。”
“可以确定那里没有埋伏,甚至没什么人烟。”
将军看着铁慈和追兵之间的距离,借助地形的熟悉和越来越熟练的驾驶技术,铁慈已经和追兵拉开了一个安全距离,后方的枪支炮弹很难伤到她。
“故技重施,想把人引到无人处。但不管她想干什么,杀了就一劳永逸了。”将军唇角一抹冷笑,“拿我的离子光射枪来。”
为了节省能源,这架飞行器是小型,且没有携带重型武器,但将军自然有他级别配得上的武器。
副官捧来一柄白色长枪,造型像蛇和鳄鱼的集合体,前端一片一片波浪形枪筒,突出两片深蓝色的椭圆形枪口,像是两只鼓胀的硕大的眼睛。
副官将一管蓝色液体推入“鳄鱼”的咽喉里,枪身白色波浪处便也如大海波浪一般推进闪动起来。
将军抱起枪,走到缓缓打开的舱门处,枪头那两只硕大的蓝色“眼睛”,对准了底下狂飙突进的铁慈。
“降低高度。”
飞行器在缓缓降低。
“提高速度。”
飞行器眨眼便越过数里,追到铁慈身后。
枪管斜指,等着铁慈进入他的射击范围。
飞车上,萧雪崖回首。
墨野发出一声警觉的尖唳,铁慈似有所觉,正要回首。
蓝光一闪。
没有声响,没有轨迹,没有任何震动和撕裂。
长空里一声鹰唳,墨野斜斜横飞,巨大的翅膀猛地拍了下去。
黑色乱羽中一柄弯刀霍霍旋转出闪亮银光,穿漫天飞羽而出,撞上蓝光,轰然一声响,爆出一团烈日焰火,焰火里弯刀消失不见。
唳声忽转凄厉,满天炸开黑色乱羽,墨野和丹野直线般自空中坠落。
蓝光并没有完全消失,分出一团红色光束依旧追向已经驰出数里的铁慈。
铁慈看见墨野丹野坠落,已经回身,前方游卫瑆抬起手,铁慈一把按下了他的手。
而身后萧雪崖的手已经拍了过来,趁机一掌将她和游卫瑆拍飞了出去。
萧雪崖另一只手一拍后背长枪,枪身盘旋如游龙,顺着他的背转眼便射出肩头,枪尖在日光下耀如点金,迎上那团灼灼地红。
下一刻枪尖如弯刀一般无声消失,那一团灼红顺着长长的枪身闪电般蔓延,所经之处,铁木所制的枪身寸寸爆开于黄沙白雪之间。
那一团红眼看就要抵达萧雪崖身前。
萧雪崖没有松手。
将军于战场,不会松开他的枪。
也不会让开身形,让这团妖火再次追向他的君王。
那团灼红转眼吞噬了他的手,眨眼便沿着手腕逆行向心口。
飞车依旧惯性行驶,萧雪崖稳稳立于车上,衣袂飞舞,一动不动,脸在灼灼艳红映衬下如雪如霜。
他用肉身来阻这一弹。
再一次死亡逼近,他眼睫都不曾眨。
人影一闪,铁慈出现。
萧雪崖下意识要挥手,一抬手才发觉手已经没了。
而红光眼看已经暗淡,忽然一阵爆闪。
显然先前两拨阻止导致的所谓熄灭不过是假象,真正的杀手其实在这最后一刻。
而铁慈此时已经冲了过来。
忽然一只手伸了出来。
从车底下。
修长雪白的手,鬼魅般从车下出现,一出现,手掌一拂,萧雪崖和铁慈便僵硬地飞了出去。
倒不是他们太弱,实在是一个已经重伤,另一个心思在萧雪崖身上,谁也没想到,车底居然藏了人,这车已经飙了半个沙漠,他是怎么一直紧紧攀附不掉落的?
下一刻萧雪崖和铁慈哧落沙地,哧出一条深深印痕。
铁慈抬起头来,就看见一团红光猛然在飞车之上爆开。
比先前更大更耀眼更猛烈的一团。
空中腾起熊熊火焰,滚滚黑烟直上云霄。
铁慈张了张嘴,她想喊,却忽然发现根本喊不出来,那个名字到了咽喉却被挤压在那里,她到今日才明白,原来极度的恐惧会让咽喉痉挛,无法发声。
她坐在地上,盯着那一片黑红,攥紧手掌下冰冷的黄沙,一遍遍无声地道:“慕容翊。”
“慕容翊。”
别。
别这样。
她仰头,看天。
老天,求你。
别让人这么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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