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是震慑,不是屠杀!我说的是展示现代武器的强悍和精锐,必要的时候不必顾忌伤人,但我没说过要搞种族灭绝!人都死了,人都被激怒了,谁来给你们一片净土!”
“低等文明的无知愚民,只会原始繁衍以及和我们捣乱,多死几个,也省得将来收拾!”
“你是被屡战屡败的现实打击疯了吧?你要不要先数数无人机损失了几个,这一路追杀武器损毁了多少?如果你还想损失更多,你就继续啊。”
锐转头看屏幕上不断消失的光点,脸色难以形容。
这样的损失,就算可以指责云不慈泄密,自己事后也难免要接受管理司的调查。
光是尚未得到指令便进行屠杀,以及还伤损武器的结果,就无法交代。
如果这么严重的后果,能换来铁慈的死亡,倒也值得。现在问题是,无法锁定铁慈,想要杀铁慈就要杀在场的所有人,先不说能不能杀完,杀完了也未必能杀掉铁慈。
但不能解决铁慈,自己需要承担的后果就越来越重。
锐看着屏幕上的画面,他能看见铁慈的身影,原则上也可以远程手动锁定目标指令无人机执行,但是铁慈动作太快,他的手速根本就跟不上。
他心底第一次泛起寒意。
大乾皇帝,太狠了。
自己断了自己的骨,让无人机无法自动锁定,然后重伤之下,还能蹿得兔子一样。
锐脸色变幻,终于在又一光点消失之后,猛地敲下了按键。
城门外上空。
躲在高空的无人机如一双双恶魔之眼,冷冷盯着底下的人群。
忽然齐齐一顿,然后继续升空,停止了发射白光。
百姓们停下脚步,惶然看着高空的那些没有再动作,却也没有离开的黑点。
铁慈一脚踏在马车边缘,回身看向身后。
百姓站在一地鲜血和尸首之间,一脸劫后余生的茫然,也在看着她。
不知是谁忽然哭泣,呜咽之声盘旋于人群之间,晨间的日光因此退避,风掠起带血的烟尘。
铁慈站在车辕上,对着百姓做了个回去的手势。
她一身灰土,血迹斑斑,发髻都散了,但满是血污的脸上,一双眼睛依旧平静无波,令每个看着她的人,都不由自主安静下来。
她道:“回去吧,好好活着。”
她道:“朕相信你们一定能保护好自己。”
她道:“也请你们相信,朕也一定会好好活着,直到重新回到盛都的那一日。”
她道:“所以也请你们,爱护好你们的盛都。”
她最后看了一眼含泪看她的百姓们,抬头,对着天空那些冰冷乌黑的玩意儿,竖了中指。
道:“傻逼,来吧。”
她转身,掀开车帘,进入马车。
赶车的阿扣肩上的老虎孤寡一声,骏马掉头。
马车毫不犹豫,往前轰然而去。
天空中,无人机群立即动了,要跟随而去。
第二辆马车也动了,往西而行。
第三辆马车也动了,往南方。
第四辆马车……
马车渐次往不同方向而去,有的甚至钻往小道。
无人机群在高空中茫然地转了一阵。
无法锁定目标,却又接到追着马车的指令,以至于机器也无所适从,但按照内置程序,这种情况,便是分兵。
显示屏前,锐眼睁睁地看着无人机群散开,一两架追着一辆马车而去。
他的拳头眼看又要作痒了。
一两架无人机对于早有准备的马车,恐怕只能是送菜。
管理司批的第一批武器已经告罄,这是目前最后的无人机,当初批请示单的时候,管理司武器部的主任还咂着嘴大惊小怪地说,对付一个低等文明,一支脉冲步枪就够了,哪里需要这许多高级武器,连纳米机器人都用上了。
主任开玩笑说,这一批足够拿下整个大陆,三天后他要在盛都最大的酒楼吃三套鸭。届时让大乾皇帝给他跳舞,听说那是个美人呢。
美人是美人,却是朵长钢刺的牡丹,看着雍容尊贵温润和软,骨子里却像流淌着岩浆,谁碰谁死。
追杀她一天一夜,第一批武器都快被耗光,实验室也被毁了,然后眼睁睁看她飙出盛都。
锐咬着牙下达了给无人机的指令——不再攻击,只负责高空追踪。先保证掌握大乾皇帝的逃亡路线。
后续还要给管理司打报告,等调拨第二批武器。
锐想到管理司武器部那些人的嘴脸,牙齿便咬得格格响。
城门前,百姓看着铁慈马车毫不留恋远飙而去,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皇帝当着他们的面,丢下盛都跑了?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一瞬间很多人想起前朝那些皇帝在国都危机之前弃城逃难,丢下百姓遭受战火的旧事。
绝望的情绪还没来得及滋生,很多人就看见那批可怕的高空恶魔,再次起飞,向着马车的方向追去。
转眼间便追着马车走了个干净。
与此同时,城门洞里传来惊叫和巨大的轰鸣之声,百姓们回头,就看见一队浑身穿着古怪盔甲的极其高大的骑士,骑着一个发出凶恶咆哮的,浑身乌黑铮亮,屁股还冒着烟的巨大怪兽,转眼穿过城门,同样追着马车而去,身后留下一道道贯穿城门洞的笔直烟尘。
守城的兵士根本拦不住追不上,甚至被那些横冲直撞的铁家伙撞倒,在地上呻吟。
人们被烟尘一阵阵扑了满脸,眼看着那怪兽速度追光驭电,转瞬消失在四面八方。
城门前恢复了平静。
日光重新从云层中泻落,天光仿佛都亮了几分。
马蹄声响起,众人如惊弓之鸟般回头,看见来了一批男男女女。
有人认出了当朝贺太傅,有人认出了内阁各大学士,有人认得其中一个女子是陛下身边的二品女官。
有人认出了更多的满朝文武。
赤雪看着烟尘未去满地鲜血的城门,眼泪立时涌满眼眶。
“我来迟了……”
贺梓带领文武百官下马,对着消失在官道尽头的马车方向,俯伏在血迹殷殷的尘埃中。
“臣,携文武百官,在此恭送吾皇。”
“顺安二十二年,您于被困之际,派遣宫卫,打开宫门,以身为饵,请君入瓮。此举,为救百姓。”
“至明四年,您夜闯大乾学院,毁楼困人,夜渡城河,孤身出城,引敌军离城,此举,依旧为救百姓。”
“臣等无能,未能随伺陛下左右,未能为陛下分忧。谨在此立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臣等必不负陛下所托,翼护黎民,死守盛都,身在城在,身亡城亡。”
他身后,文武百官齐齐顿首。
“身在城在,身亡城亡!”
更远一些,终于明白过来的百姓,纷纷跪倒尘埃。
遥望着天际那些黑点,地面那些烟尘,那些能够须臾夺人性命,却被陛下亲自引离盛都的恶魔。
遥望着从来都将大乾、将盛都、将百姓,置于自身之前的皇帝远去的方向。
遥望着那位有史以来第一个在位离开国都,却不是弃城而是为护城的皇帝。
眼泪浮在眼底,呼喊的声音却冲上云霄。
“誓死效忠吾皇!”
“誓死捍卫盛都!”
“陛下,我们等您回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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