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笙曾问过栾秋:为什么这么在意李舒。
对栾秋,她总有许多好奇的问题:为什么不跟曲青君走?为什么留下来接过烂摊子?为什么要在浩意山庄这个已经没有前途的地方耗尽一生?为什么……这其中大部分,都是栾秋无法回答,也不想细说的。
“为什么在意李舒?”于笙这样问的时候,也没想过能得到栾秋的答复,“他好烦啊。”
边说边笑,两人在练武场上整理武器,远远看着李舒又在梨树下教渺渺和不烦各种歪门邪说。
浩意山庄进来名气渐盛,和附近帮派的来往也渐多,不少练武的小孩都喜欢到庄子里听李舒说那些天地不靠的怪故事。
李舒很喜欢和小孩们玩耍,他拿着炭笔,在正堂的白墙上乱写乱画,眉飞色舞。
那些脏污的痕迹,总要栾秋和他一起才肯清扫干净。
“……不知道。”栾秋不乐意回答的时候就这样含糊搪塞。
即便是看似自在的江湖,许多人心中也仍有难以跨过的规条。男女之义,天地伦常,他以为于笙要说这些。即便如明夜堂堂主与岳莲楼那样的洒脱性子,他们之间的关系也难免遭到天下人议论,何况是栾秋。
但于笙想聊的却不是这个:“你一直都喜欢跟这种性子的人来往。”
栾秋:“什么?”
于笙:“以前谢长春还在的时候,他就是李舒这样的性格,浩意山庄的孩子王。你常跟在他屁股后面跑。”
栾秋只是反复地擦拭手中的剑。
“……李舒是个怪人。”栾秋开口,“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根本猜不着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他……跟任何人都不同。”
他说着又想,自己的形容是否不够恰当?当他试图用一种别人能听懂的方式去描述李舒,心里总涌出许许多多的话。说得太详细,会泄露心事,说得太粗略,又怕旁人不能懂。
李舒是他的岔路。
跳入沈水中救李舒的时候,栾秋的手一直颤抖。他记得自己上一次如此恐惧,还是十六年前在四郎峰山下等待江湖同道搬下曲天阳尸体。
他怕极了,只要一想到李舒可能从此沉没在江水中,就像有什么巨兽从他心口掏走了一块,留下无法填补的缺口。
他紧紧地、紧紧地揽着李舒,从湍急江水里艰难上浮。李舒浸透了江水,口舌冷冰冰,身体沉甸甸挂在栾秋手上,他不能放下。
和李舒在山里无所事事的那几天,是栾秋对自己的放纵。他开始对日子有了新的小小憧憬:不仅是复仇,不仅是一切都围绕浩意山庄打转。她要走李舒指引的岔路。
他羡慕过李舒的恣意:这个人没有约束、没有规条,说话做事全部随心所欲,他是栾秋求而不得的一种自由——但看着眼前手持“星流”的李舒,栾秋胸口的空洞再一次出现了。风雨从中经过,那豁口越来越大,他心中空荡荡的,什么都没留下。
从来没有什么岔路。
他们只是给了彼此一场镜花水月。
当的一声,是岳莲楼趁着李舒发愣,直刺了一剑。李舒下意识用“星流”阻挡。
扇子是他正儿八经跟着义父学内外两功开始就用惯了的东西,他能够灵活自如地用它扰乱气流,改变敌人武器的走向。岳莲楼的剑擦过星流扇面,两人在瞬间以内力相抗,又在瞬间分开,如被大力从中隔断。
是千江长老手持□□,阻止了二人的打斗。
“我是苦炼门千江长老。”千江对岳莲楼颔首,“久仰明夜堂阳狩大名。”
岳莲楼在脑中回忆苦炼门十长老的名头:“听过、听过。”
他说话间眼珠灵活,一直警惕地打量李舒,很快发现李舒根本没注意跟前的敌人,目光和注意力始终被后方的什么吸引。岳莲楼回头,看见栾秋慢慢走了过来。
英则,千江。栾秋,自己。
岳莲楼快速在心中衡量判断,今日与栾秋在这里竭尽全力,能否拦下眼前两个人。
“抓走渺渺、伤害不烦,就是为了把所有人从山庄引开,方便你们盗取武器吗?”栾秋问。
千江就在他跟前,但他看着的是李舒。
李舒下意识摇头。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心中一片混沌。
被栾秋那样的目光注视时,他的皮肤上有一种密密的痛。不是针扎,也不是被刺伤或者切开。李舒想不出来那是什么感受,他没被人那样看过,铺天盖地的,逃无可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