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也曾做过一些不知所谓的美梦。
他穷尽自己想象,哪怕想过栾秋说生生世世想念他、碧落黄泉找他,也从来没想过,栾秋会在此时此刻说这样的话。
好像一个人走向注定会淹没自己的河流,他竟然没有一丝恐惧和犹豫,在那河流中央,他仍永远挺直腰杆。
李舒再也说不出任何别的话了。
在真正坦荡的人跟前,一切心机、狡黠,都是多余。
近乎凝滞的静寂中,掌声突兀响起。
“好!好!!”岳莲楼一身褴褛、面目脏污,正站在远处的树梢上,起劲地鼓掌。
树梢柔软,他身边还蹲踞着一个头发灰白的少年人。
七霞码头的水工面面相觑,他们似乎见过这白发怪人,但又不敢肯定,毕竟当日明明见着怪人掳走岳莲楼,如今岳莲楼除了脏了点儿黑了点儿,并无什么损伤。
岳莲楼双手被缚,无法解开,只能屈在胸前拍手:“不愧是你,栾秋!”
人群中的千江和白欢喜也看见了岳莲楼。两人扶额长叹,悄悄往阴暗处躲了躲。
“即便是我,这个时候也会撒谎,也会顺着他的话下台阶。”岳莲楼几下腾跃,落在墙头,笑着问,“你倒有意思。”
“他赞我坦荡,我便不能负了这个印象。”栾秋看着李舒。
他身边的于笙也开口了:“浩意山庄的人从来顶天立地,做过的事,没什么不可说的。是对是错,我们心中有底。”
韦问星只想帮忙把浩意山庄从苦炼门这事情上摘开,此时万分懊恼:“你们……唉!”
“一个人若能在真情上说谎,他便可以在任何事情上说谎。”于笙说,“浩意山庄没有这种人。”
岳莲楼恨不得把手拍疼。他此前只知道浩意山庄有栾秋、于笙两个标致人物,但门派衰落,他们也很少与江湖同道交际,因此并不熟悉他们性情。今日这一遭,让他火速把这俩人引为知己。虽然还不太清楚来龙去脉,但他做事全凭心意,见人群中的沈灯没动静,便干脆落到栾秋身边,和他站在一起。
“浩意山庄不明是非,收留了苦炼门恶徒,是大错。我们有错就认。”栾秋朗声道,“但浩意山庄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伤害江湖同道的事情。”
岳莲楼立刻帮腔:“江湖本一家,收留家人更是人之常情。谁人行走江湖没落难过?谁人没有接受过其他兄弟姐妹的帮助?”
这确是实情,场中众人纷纷点头。
“说得对!总不能在看到别人受伤的时候,先查八辈子祖宗,再审一审家中亲友关系,才决定救或不救吧?”韦问星抓住岳莲楼话头,“骗人有错,可怎么救人的也有错?”
搅局的人越来越多了。
欧阳大歌从震愕中回过神,立刻加入韦问星阵营,大着嗓门嚷嚷:“我瞧这事儿从头到尾,跟浩意山庄就没任何关系!栾秋也好,浩意山庄也好,有情无情都好,都是冤大头。如果浩意山庄和苦炼门勾结,为什么这英则进了山庄这么久,受伤的只有曲渺渺和卓不烦?”
许多人当日都见到卓不烦惨状,不住附和:“没错,没错!”
喜鹊山庄三兄弟已经从地上爬起,冷笑反驳:“欧阳阁主这话说的……苦炼门门主心狠手辣,那两个孩子稚气天真,说不定看破了他和师兄师姐的勾结,不肯沆瀣一气,才遭毒手!”
栾苍水又要上前打耳光,不料立刻被栾家人拉住,不让他掺和这个乱局。
“照你们的意思,今日之事浩意山庄清清白白,都是云门馆恶意诬陷?”三兄弟的声音一个比一个高,“云门馆才是大瑀江湖的恶人?”
欧阳大歌气得脸白:“我没这么说。你们乱抬什么杠!”
“口口声声说浩意山庄无辜,明摆着就是说云门馆不对。收留苦炼门门主几个月还能叫无辜,那干脆连英则也清白无辜算了!”二哥擦干鼻下新血,说得越发来劲,“云门馆这样的江湖大帮派,难道还会没事给浩意山庄泼污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看浩意山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哦!你说了!”岳莲楼忽然蹦上台子,拍着手大笑,“好你个喜鹊山庄,你竟然说云门馆是臭苍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