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沟之下是一潭清水。
绍布先落水,他紧紧抓住栾苍水衣襟,把他也一起拖入水中。
栾苍水生活在平澜城,那是沈水的出海口,他从小在水中摸爬滚打,此时如同一尾蛟紧紧缠住绍布,在水中搅动的铁扇晃乱了绍布的视线。绍布一时失神,立刻被他钳住喉咙,猛地压入水底。
绍布在栾苍水身上一通乱挠,无奈缺氧窒息,他渐渐失去力气,很快就没了动静。
干脆就这样把这怪物淹死算了。这念头在栾苍水心中掠过,他用全身力气把绍布压在水里。落下来的地方有个很深的水坑,水坑之外并不深,人直立的话大概淹没到腰部,绍布沉在水底。栾苍水的心忽然怦怦狂跳,忙拉起绍布,暗叹:好险、好险。
他想起栾秋来金羌的目的。
打探苦炼门、找到去苦炼门的路径自然是首要目的。但浩意山庄所有人都知道,栾秋还有没说出口的愿望:找到李舒,再见李舒。
万一自己见死不救,害死了李舒的人,死的还是十长老之一,李舒必定勃然大怒。栾苍水心中后怕,忙把绍布拖上岸。
在他看来,绍布死了也就死了,无所谓。但若因为这事儿,害栾秋和李舒又生出龃龉,他便成了罪人。想到这里,栾苍水有一瞬间的犹豫。他成了罪人,栾秋是大义灭亲把他交给李舒,还是会为了他跟李舒对抗到底?栾苍水对后者毫无信心。
“但他说过,不想当栾家的人,但却始终把我看作兄弟。”栾苍水又自言自语。
绍布死了一样没声息,只有肚皮微微起伏。栾苍水想救他,但又不想认真地救,干脆举起拳头,在他腹部狠捶几下。
几口清水从口中喷出,绍布喘了口气,睁眼看见栾苍水,茫然眼神忽然转为凶恶,又要朝栾苍水扑来。栾苍水一记扇子把人敲晕,骂骂咧咧。
水潭是石壁中流出的水积累而成,在深沟里蜿蜒流成一条小溪。
往前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有萤火飞舞,矿石在黑暗里闪动幽光。栾苍水不敢擅自往前走,他站在水坑边里仰望,上边的缺口处一片漆黑,隐隐约约听见人的喊声,但他分辨不出是曲洱还是于笙。
“我没死!”他冲上面大喊,“救我!”
喊完感觉十分丢脸,面上一红。
熬到天微微亮,栾苍水才借助天光看清那个下落的洞口:石壁光滑,有细细流水淌出,长满红色藤蔓。他去抓那些藤蔓,发现藤蔓上尽是光滑粘液,无法借力。
缺口很高,他自己是无法攀登上去的。
又等了一天,上面的人放下一条绳子,栾苍水却始终无法攀爬到能够到绳子的地方。
夜间忽然起风,刮下来许多砂子。栾苍水又饿又累,再次打晕苏醒了的绍布,在昏暗处蜷了一夜。
这一夜极其漫长,栾苍水睡了又醒,醒了又睡,连第三次醒来的绍布都恢复了正常,用蹩脚的、几乎听不懂的大瑀话问:我们死了多久?
栾苍水渐渐察觉不对,他冲进水潭仰望,心头一凉:昨夜的大风不知刮来什么东西,把上面的缺口堵住了。黄沙再覆盖上去,于笙他们根本不可能再找到那个深沟。
溪水沉默地流动。栾苍水头一回感到了强烈的心慌和恐惧。他在这个漆黑的地底,孤立无援,身边只有一个疯疯癫癫的绍布。
矿石和萤火在黑暗中泛起光亮。他听见绍布的脚步声钻进黑暗里,像黑色的石头落入黑色的水。
“……什么?”
绍布在黑暗里跟他说话,还是那蹩脚的、难以理解的大瑀话:“走啊?”
栾苍水一动不动。他开始怀疑绍布被什么玩意儿夺舍了,现在与他说话的绝不是苦炼门鹤长老,而是死后长久地积蓄在地底的某个冤魂,要把他骗到炼狱里去。
脚步声停了。萤火在绍布头上飞舞,他怪异的灰白色头发有莹绿的反光,眼睛毫无表情,回头看栾苍水:“走不走?出口,前面,出口。”
栾苍水二话不说,立刻跟上。
溪水的流动一直不停。
前面确实有出口,栾苍水判断,水流的终点就是可以逃出生天的关键。
然而石壁越来越低、越来越矮。萤火消失了,矿石仍亮着,幽冷的蓝色。他几乎撞在一堵墙上:没有路了。
绍布跳进已经变宽许多的溪水里,鱼一样潜入水中。
栾苍水跟着他钻进水里,水底也是漆黑的,但绍布好像什么都能看到,他紧跟在绍布身后,几乎被他有力的双腿踢到了脸——总之一口气快憋完时,前面的水里忽然一片大亮。
是天光,是天光透在水中!
栾苍水心头狂喜,疯狂往前游。绍布先钻出水面,湿淋淋地爬到岸边。栾苍水从水中探出头,先深吸一口气,胸肺痛得像被刀子搅动,身边还有那个疯子——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劫后余生的狂喜让他无声地笑出来。
眼前仍是一个水潭,头顶却是朦胧的天光,被雾气阻隔。
水潭里的水满出来,继续往前流动,成为岩石之中的小溪。绍布在石头上站了一会儿,弯腰伸手,从水里拉出一个黑魆魆的东西。
栾苍水见流水清澈,禁不住又饥又渴,先喝了好几口。扭头看见绍布手里的东西,他又哇地全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