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度迈入公堂这类地方,心中本就有些郁结,刚刚与喻阁老及刑部尚书应答一番,更是心绪万千。
一则,他得知父亲与喻阁老之渊源,虽他出生时父亲便已身故,他对父亲不如对母亲那样情深,可究竟,那也是他父亲。二则,喻阁老果然如沈无疾所说,要他与沈无疾断绝干系,他虽断然拒绝,倒不是担心喻阁老这边,而是担心沈无疾若知道了,更要自怨自艾一番了,他扪心自问,不是个擅于安慰人的,甚至都没有这个耐心。
他想来想去,心情不畅,便沿着街道慢慢行走,借以排遣不佳心绪。
走着走着,他便走到了一处再熟悉不过的地方,隔着川流的人群,沉默望着那边生意热闹的一间小小铺面。
那是他母亲在时租过的铺面,用来卖包子,如今,那改成了一个卖油饼的,他亲手所写的包子铺招牌自然也不在了。
铺面前面的其他街景倒是都没什么变化,左边仍是一间糖水铺,铺子老板是一对夫妻,人很和善,晚来收摊儿时,便会拿没卖完的糖水送给左右铺子。
铺子右边仍是一棵桃花树,春日里,这棵已栽了许多年的桃树绽放了满树的花朵,再过些时候,就会结桃子,桃子却总长不大,因为刚刚出来,就会被周围的顽童们打了吃。
洛金玉望着那边,忘得久了,入了神,恍惚间,似乎那油饼铺又变回了包子铺,门口挂着招牌,母亲系着围裙,裹着发巾,温柔笑着,将包子包好,递给客人。待一时没客人,母亲也不歇息,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抹布,四处擦拭,总要擦得一尘不染。
擦完了,母亲与他心有灵犀,抬头看过来,便看见了自太学放假归来的他,朝他微微一笑,慈爱道:“怎么来这了,铺子小,你也进来,里面站两人,都转不了身。”
他有心帮母亲忙,却没什么用,只能再笨拙不过地站在铺子外头,学着旁边的小贩们揽客叫卖包子,母亲却不许他那样做,说太学生就要有太学生的样子,这样没有仪态,惹人笑话。
洛金玉其实是不服气的,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失仪之处。可他也不愿违逆母亲,只好仍站在那,默然充当活招牌。
倒也有些作用,旁人说他才学有名,盖因自幼吃这包子的缘故,还擅自将母亲所卖包子称作“状元包子”,都爱带着小孩来这买了吃。
……
隔着一条街,油饼铺对面是一座新开的酒楼,二楼临街的包厢里,设了丰盛的早茶宴,一群华衣锦服的富贵子弟们坐在里面热热闹闹,或谈天说笑,或行酒令,只有一个人坐在靠窗那,玩弄着手上的酒杯,目光玩味轻蔑地久久望着下面不远处的洛金玉。
好容易有人注意到了他的异样,过来道:“若广兄,看什么呢?看中街上有哪家小娘子?”
这里面都是些酒肉纨绔,平素都爱胡闹惯了的,闻言都大笑起来,纷纷道今夜都别散,也有几日没去花街了,云云。
靠窗那坐着的正是与洛金玉母子及沈无疾有过天大一般过节的君若广,他听见那话,嗤笑了一声,竭力轻蔑道:“沈无疾家的小娘子,你要看吗?”
说出这话,他便觉得畅意。
三年前他在洛金玉母子及沈无疾这些贱人面前所受屈辱,虽令洛金玉入了狱、那寡妇也一头撞死了,叫他暂且出了一口恶气,可他心胸狭隘不及偷油之鼠,本没能看得到那恶妇暴尸荒野、叫恶狗野狼分食,已经觉得不够畅快了,后来又见沈无疾竟侥幸借着扳倒曹国忠,一举成为新圣心腹,更将那洛金玉又救了出来,如今还闹着要翻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