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徽禛却不信:“这个时候回乡去?王大人的末七还没过吧?而且本宫听说夫人的大儿子马上要下场科考,小女儿也定了亲事原本今年就要出嫁,如何会想到在这个时候回京?”
柳氏低声解释:“老爷去了,妾身与家中儿女都要守孝三年,无论是科考还是成婚,都得延后了,不如先回乡,等老爷孝期过了再说。”
“是么?特地回乡守孝?”谢徽禛问得毫不客气,“究竟是守孝还是避风头?”
柳氏面色微变:“不知公主殿下此话是何意?”
“你知道本宫是何意,”谢徽禛干脆直言道,“十年前王廷任江南布政使,安排了几个从京里出来的钦犯藏进黑水县外的村子里,那些人都是逆王的亲信,逆王当时已伏诛,他们潜逃江南,以王廷与逆王勾结为把柄,要挟王廷助他们藏匿行踪,王廷不得已将人藏起来,后头当今陛下派人来江南查案,王廷以为是为的这事来的,情急之下毁了黑水县那段的堤口,引江洪淹了那几座村落,将那些钦犯连同可能见过他们的无辜百姓一并杀人灭口。”
柳氏霎时白了脸:“公主说这话可得有证据,无凭无据的岂能……”
谢徽禛冷道:“本宫说这话,自然是有证据的,如何会随意冤枉了人。”
其实没有,像那镖师那样见过那些人且还活着的证人并无几个,连那镖师嘴里带人进村的里正也早就死了,谢徽禛说的这些全是他的猜测。
当年逆王谋反时确实有几个亲信手下趁乱逃了,后头一直杳无踪迹,谢徽禛派人去查那里正,只寻到他一个女儿,那妇人手里有一信物,是当初逆王身边亲卫的身份铭牌,据那妇人说东西是她爹当年从那些人手里偷来的,为留个证据,果然她爹在那之后没多久就出意外丢了性命,她将东西收起来,这些年从不敢说与人听。
“本宫劝夫人还是将事情交代清楚得好,若是能说出些本宫和钦差尚未查到的事情,说不得还能对你家人从轻发落,否则以王廷勾结逆王、私藏钦犯、戕害无辜这些罪名,即便他死了,也保不住你们家里人。”
谢徽禛的语气不重,但字字诛心,他始终不认为王廷这种不到最后关头就吓得自缢的个性,会是所有事情的主谋,他背后一定还有其他人。
柳氏再有心计也不过是个见识有限的后宅妇人,被谢徽禛这么一诈再一威胁,终于慌了神,已有些坐不住了。
谢徽禛顺势再下一剂猛药:“那被淹毁的村落下还藏着一巨富的铁矿,当年有人在这边私下开矿,勾结京中大世家,将采得的矿石卖与西戎人,后又参与逆王谋反之事,通敌叛国、谋朝篡位是什么罪名,夫人不会不知道,王廷是否参与其中,更甚者就是这事的主谋……”
“不!不是!”柳氏终于惊呼出声,跪了下去,“公主殿下明鉴!妾身的丈夫是罪该万死,但铁矿之事他确确实实不知情,更无那天大的胆子私通西戎人啊!”
谢徽禛目光一顿:“不知情?”
“他真的不知情!”柳氏焦急道,“妾身敢以全家人的身家性命起誓,铁矿之事确实与他没有干系!”
谢徽禛道:“那便将你知道的都说清楚。”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柳氏也不再隐瞒,咬咬牙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交代了。
寿宴那日她的确去过书房,去时碰上布政使陈文炳刚刚离开,王廷颓然坐在书房里,面如死灰,她进去后王廷开始给她交代后事,她越听越不对劲,质问王廷究竟要做什么,王廷这才与她说了自己当年做过的错事:“那时先帝病重,逆王已把持京城数月之久,南边这些官员许多暗地里与逆王投诚示好的,老爷怕落了人后,也送了东西去京里,谁知后头事情直转而下,逆王伏诛,当今陛下带兵杀了回来,那之后老爷一直忧心忡忡,唯恐被当做逆王党羽清算,直至那些人逃到江南,以此为把柄要挟老爷,老爷只得帮他们隐藏了行踪,后头陛下派人来江南,老爷以为是来查那些逃犯的,且钦差已到了灞州,情急之下,他被人唆使,犯下弥天大错,毁了江堤,引洪水淹没了那七座村庄。”
“这些年老爷一直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东窗事发,尤其这回旱灾之后那几座当年被淹了的村子重见天日,他更觉即将大祸临头,那日在寿宴上,他说看到了太子殿下,太子是来查他的,他只有死了,死无对证,才能保全家里人,他让我一定不要将事情说出去,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柳氏的声音哽咽,说到后头已开始啜泣,谢徽禛沉声问她:“你说那日见到陈文炳去过书房?”
“是,是他,”柳氏恨道,“当年唆使老爷做那等丧心病狂之事的便是他,将那些逃犯藏匿在黑水县外也是他的主意,寿宴那日之前他就告诉过老爷太子殿下来了江南,还去了黑水县,说太子是来查当年之事的,老爷原本不信,但那日在寿宴上亲眼见到太子,这才慌了神,老爷说他从前回京述职时曾远远瞧见过太子,他认得太子的模样,太子是跟着巡察御史一块来的江南,分明就是来查他的事的,他当年做过的错事瞒不了多久了,说不得当日寿宴结束太子就会叫人拿下他,他若是落到太子手中,全家人的性命都将不保,只有他死,或许死无对证,家中人还能侥幸活下来,妾身劝不动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上绝路。”
柳氏陡然拔高了声音,激动道:“后头传出铁矿之事,妾身越想越不对劲,陈文炳他绝对知晓这些事情,是他利用了老爷!老爷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不过是个替死鬼,妾身先前是不敢说,可如今公主殿下您都查到之前的事情了,您去查陈文炳吧,他才是最该死的那一个!”
陈文炳?
谢徽禛回想着初来这里时在接风宴上见过的人,瘦高书生样,为人低调不惹事,竟是他么?
柳氏不断磕头求饶:“求公主殿下明鉴,老爷罪该万死,可他已经死了,陈文炳才是主谋,老爷只是被他唆使糊涂了才铸成大错,妾身的儿女对这些事情皆不知情,求殿下开恩,看在老爷已自我了结的份上,饶他们一命吧!妾身也愿意抵命,只求开恩放过妾身儿女!”
谢徽禛没心思听这些,吩咐人将已然失态的柳氏带下去,他再又叫人来将事情立刻禀报去官邸太子那。
萧砚宁从里间出来,神色有些凝重:“方才她说的……”
谢徽禛道:“驸马不用担心,现下至少有线索了,让钦差继续去查便是。”
萧砚宁问他:“宴会还要办吗?”
谢徽禛:“自然要办的,事情还没结束,做戏也得做全套,说不得宴会上还能打听到些有用的消息。”
说罢便不再提这些事情,谢徽禛后退一步,打量着萧砚宁身上穿的驸马常服,很是满意,笑道:“一会儿驸马随本宫一块出去,定会羡煞那些命妇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