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发上纲上线,听得众人心焦发寒,纷纷起身跪下,高呼:“臣不敢!”
梁徽一声不吭,没让他们起身,就这么冷眼看他们跪着。
这还是他登基后第一次露出如此强势的一面,从前他韬光养晦,扮温和明君,可底下的人分明不想做贤臣。
初登宝殿之时,他坐万人之上,高处不胜寒,如履薄冰,如今身旁多了个祝知宜,心底升起没来由的踏实。
这种踏实倒不是说他完全信任、依赖祝知宜了,祝知宜就像块上千年的古木头,板直而实沉,没那么好操纵,从以往治宫之法上就看得出来他们的想法和立场都不尽相同甚至天差地别。
祝知宜秉仁德,他信苛法酷律;祝知宜奉仁义感化,他喜欢威逼利诱,祝知宜循规蹈矩,他向来投机取巧;祝知宜磊落光明,他阴私暗阖,祝知宜善,他恶。
但他相信这天下就算人人都会负他,祝知宜也是那个唯一不会在他背后捅刀的人,如此一想,祝知宜竟成了他在这世间唯一信得过的人。
这种相信完全是基于祝知宜的君子品性和秉性纯善,并非基于他们的交情,祝知宜对他一视同仁得很。
但若是祝知宜真的做了他的给事中,会有改变吗?
他不知道,或许也不会有吧,祝知宜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人。
但想到诡谲云涌的朝堂之上不再是他一个人,每次俯视大殿的时候会有一个温暖熟悉的身影静静站在自己不远处倒是颇令人心动。
心动到梁徽如此八风不动的人自己主动去撕开他温和明君的假面,向这些个滑头老臣露出年轻的锋爪,更像是第一次宣战,第一次将平静水面下暗涌的波涛推到台面上。
梁徽极擅忍辱,擅克制,擅韬光养晦擅压抑欲望,但这一刻,他像乘胜追击的野狼,露出狰狞锋利的犬牙,就着猎物露出破绽的伤口往死里咬,半分不肯饶人:“张尚书。”
张田中脊背躬着,更低一分。
梁徽又沉声叫了一遍:“张尚书。”
张田中这才硬着头皮站起来。
梁徽竟还露出一个安抚的淡笑,叫他无需如此紧张:“你不是说君后为国后,于公于私护驾救主天经地义,为何要破格提用,让朕给你解惑么?”
张田中惶恐道:“臣不敢。”
梁徽懒得管他敢不敢,自己说自己的:“若按你的说法,姬宁护驾也是职责所在,君为臣纲,臣下救君天经地义,那姬宁、陈越与昨日一众冲锋陷阵的武将也都不必赏了,这律法得赏罚分明一视同仁啊你说是不是。”
此言一出,武将面色顿时难看了几分。
这几年武将之后还从未有过封任三品的,梁徽破格擢姬宁为从三品,虽是不让姬宁入后宫的安抚补偿、退让妥协,但也是隐隐释放出出亲近、启用的信号,让这些年怀才不遇的武将看到了希望。
若是这番好事被兵部搅黄,那他们誓不罢休。
司马左校尉是个两头晃荡的中立派,眼看局势越来越僵,忙站出来请罪道:“圣上英明,是臣等目光短浅格局狭隘,皇上谨遵祖制任人唯贤,臣等望尘莫及,臣何献代表司马校场十二部赞成皇上破格启录,唯皇命是从。”
梁徽挑了挑眉,没出声。
有一人肯带头,搭了台阶,后面自然有人跟上,一呼百应:“臣吏部侍郎中廖平 ”
“臣京兆尹李迁一 ”
“臣督查使黄安明 ”
“唯皇命是从。”
看这样子是真有些怕了,梁徽玩味地看着他们跪拜的身影,过了片刻才抬起手:“都起来吧。”
那副猫逗老鼠、温柔一刀的模样又不见了,他转向从头至尾都仿佛置身事外的祝知宜:“君后。”
“你呢?你怎么想?”梁徽目光铮铮望着他,“你要不要当朕这个官职不高、又累又苦的给事中?”
祝知宜迎上他的视线,眼底浮出很淡的笑意,站起身,郑重行礼,声音如投珠掷玉,落地有声:“臣祝知宜 唯皇命是从。”
等朝臣陆陆续续退了下去,梁徽眉眼才肯露出一点疲态,他昨夜一宿未眠,揉着山根闭目养神,幽声问:“君后怎么还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