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这里!
整个白河城内,只有一个地方是这个模样——两侧的阁楼中间连接有无数根彩带,因今日是迎鬼节的缘故,彩带上又栓有无数红灯笼,它们高高悬挂在头顶,霎时间将视野渲染成一片朦朦胧胧的暗红色。
长约千米的街道。
悬挂有数万个红灯笼。
这里是白河城的中央广场,正是鱼星草的家附近!他怎么会被拖来这里?
而且刚刚的铃铛声……
鱼星草几乎立即想起了年幼时听见的那些传闻——传说,如果心里有放不下的人,那么很有可能就会在迎鬼节当日,看见那些已经逝去之人的旧影。
“……”
鱼星草感觉到了异常。
他的家在中央广场附近,而中央广场……就是当年白河城恐怖导弹袭击的地点,当年中央广场已经被炸了个粉碎,其他周边地区也只不过是被轰炸的余波给波及到了而已。
此情此景,不可能在现实中出现。
难道这些都是旧影吗?
鱼星草扶着墙,摇摇晃晃站起身。他的喉咙阵阵收紧,已经有些难以呼吸了,踏步走入这街道,周围的一切熟悉又陌生。
人群在他的身边来来去去。
街道上的熙攘欢快,仿佛是梦中的场景一般,可它看起来又是如此的真实。
“卖糖饼咯,好吃的糖饼”
“打气球!打气球赢布娃娃!”
“有人要来试试写字吗?从一写到一百,不出错的话洗发水、电风扇随便你挑!”
街边传来无数叫卖声。
热闹非凡。
叮铃铃——
叮铃铃——
铃铛声再一次响起来。
鱼星草的眼睛阵阵发涩,环顾身边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他鼻腔发痒,突然很想哭。传闻中迎鬼节当日,能够看见心中放不下的人,能够看见那些意难平。
他放不下谁呢?
鱼星草想到了死于轰炸尸骨无存的父母,想到了只留下一具枯骨的胡同乡亲。他还想到了当年认尸之时,那些他一寸一寸爬过的土地,以及掀开白布之时,白布下血肉模糊的碎尸——他凭着那鼻尖小小的黑痣,艰难辨认出了自己亲生妹妹的尸首。
他放不下谁呢?
他又会在这旧影中看见谁呢?
鱼星草动也不能动,只能僵硬地站在街道正中间,宛如一条逆流的鱼,无论如何也追寻不到渴望抵达的彼岸。不知道多长时间过去后,他的视线猛地一定。
对面,有一道身影缓缓走来。
鱼星草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再度凝神看去——是黑客白!
黑客白怎么会出现在他的旧影当中?明明只有已逝之人才会伴随着铃铛声出现啊!
难道黑客白已经……死去了?
想到这里,鱼星草踉跄地后退了半步,顿时手脚发麻,浑身无力。他急喘数秒钟,无论如何也无法平复下慌乱的心绪,惶惶然之间,只感觉自己的心底一片冰凉。
“怎么会……”他难以置信,来白河城以前有多么的纠结,现在的他就有多么的绝望。
黑客白是他与白河城之间,仅存的最后一点联系。无数个日日夜夜,鱼星草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闭上眼睛就是那硝烟漫天的灾后惨状,睁开眼睛,依旧一片黑暗。
他一直以来,都是抱着对黑客白的怒气、怨怼、不甘,以及仇恨活了下来,每一次想要自杀去见自己的亲人时,总会有模模糊糊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呢喃——黑客白还没有死,罪魁凶手还在逍遥,你为什么要死。
就这样,他浑浑噩噩的撑到了现在。
他也从来没有想到过,像黑客白那样惊艳世人的天之骄子,会死去。
可真切面临着这个可能性时,鱼星草却惊讶发觉,自己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畅快。他反而还依稀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落了空,让他变得更加漫无目的,更加怅然若失。
他好像,并没有那么希望黑客白死去。
鱼星草心脏一阵又一阵地发紧、抽搐,他也不知道心底的涌上来的悲伤,到底是因为黑客白死去了,还是因为这对亲人的滔天罪恶感,或许都有,两者都能够将他溺毙。
正当他愈发僵硬时,对面的黑客白却加快了脚步,直直冲着他走来。
站定。
黑客白紧张地往后看了一眼,转过脸时收拢了神情,挑眉笑道:“你怎么在这里?”
“……”
鱼星草有些反应不过来。
黑客白看得见他吗?这说明黑客白不是铃铛带来的旧影——鱼星草愣愣垂头看了眼他的手。在人工智能副本里,鱼星草手筋断裂废掉了一只手,黑客白当时为了救他,同样也废掉了一只手。
现如今,这些伤疤都还在。
鱼星草更加坚定了内心的想法——黑客白不是旧影,这个人分明还活着!
“你怎么不说话?”黑客白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俊秀的面庞上浮现一丝好笑与戏谑,“不会吧——”他拉长了语调说:“你该不会到现在还在生我的气吧?”
“……”
鱼星草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像是被人扼住喉咙般,复杂又惊异。
自他们二人决裂以后,鱼星草再也没有在黑客白的脸上看见过这种表情。
明朗又意气风发,像是清晨时红日初升,拨开云雾的第一缕晨光。
不知道黑客白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鱼星草缓了缓神,冷硬开口说:“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你,是我的朋友非要逼着我……”
黑客白直接打断,“得了吧。”
他拉着鱼星草迅速跑到街边小贩前,一边付钱一边好笑说:“你除了我之外还有什么朋友?人缘这么差,嘴又奇毒无比,也就我天生好脾气,任你随便怼了。”
鱼星草微惊看向黑客白。
这个人在说什么东西?
他以前在学校的确没什么朋友,但加入直播组之后,他就有新的朋友了啊。
简云台,陈三现。
都是他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