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庞士元三戏张翼德 诸葛亮计取江陵城
却说方博见张飞、赵云二人脱难,喜不自胜,大宴众将。众人痛饮一醉,各尽一欢;赵云默然不语,郁郁不乐,博怪而问之。对曰:“区区劫后余生,败军逃归之将,何乐之有?”博叹曰:“处逆境而不畏,居顺境而自省,子龙真世之君子也。”云曰:“自随主公起兵以来,所遇敌手,无非江东鼠辈,百越野民,百战百胜,不足奇也。吾观诸葛亮用兵如神,智谋深远,天马行空,气度非凡,真吾军劲敌也!非是赵云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吾观众将皆非孔明敌手,主公宜早做良图。”博正容曰:“子龙之言是也。诸君可有良策?”张辽曰:“江夏为江东门户,夏口有失,江东危矣。当用重兵大将驻守江夏,主公自引大军于关冲之处扎营,当住孔明大军来路,然后徐图荆州。”陆逊曰:“刘备本河北枭雄,帐下太史慈、颜良、文丑皆虎狼之将;今又添诸葛之智,黄忠、魏延之勇,非轻易可胜。主公欲取荆州时,须招回周郎、云长诸公,于江夏大会众将,集思广议,方为上策。”博曰:“二位所论甚善。”
正商议间,徐庶见张飞大醉,却用言语来撩拨,曰:“翼德将军昔日讨令出征时,说甚言语来?当初不让公领兵,公只是要去,如今被孔明一把火烧了数万大军,如何却在此安心饮酒?”博闻言大急,以目视徐庶,庶只做不知。张飞环眼圆睁,厉声曰:“吾自立了军令状,汝便不言,吾岂忘却!自当将这头颅砍下来号令便是。”言毕起身便欲出帐,庶笑曰:“翼德公哪里去?”张飞曰:“吾今日死矣。吾帐中有一坛好酒,昔日取江东时得之,藏之十年矣。若不待喝了此酒便死,吾如何瞑目也!”众将一起大笑。庶亦笑曰:“不妨,待斩去首级再喝不迟。”飞正色曰:“先生何相戏也!首级若失,安能复得饮酒乎?休得阻拦,某去也!”众将皆前仰后合,不能自禁。赵云笑曰:“虽有军令,方今欲取荆州,正是用人之际,可暂免死罪,且容翼德戴罪立功。”博急曰:“子龙之言是也。”庶曰:“虽是主公如此说,然军法不可偏废。吾有一法,可教翼德戴罪立功。”博曰:“愿闻其详。”庶曰:“某举一人,可当孔明。此人非可轻易屈就,欲令主公亲自与庶去相请时,恐主公分身不得;翼德为主公之兄,地位尊崇,可代主公前往,若请来此人,万事皆休,若请不来此人时,二罪并罚。”博问曰:“先生所言果何人耶?”庶曰:“主公岂不闻‘伏龙、凤雏,二人得一,可安天下。’吾适才所言,即凤雏也!此人为庶旧识,姓庞名统字士元,上通天文,下晓地理,才可比管、乐,智不让良、平,世之奇士也!”博大喜而离座曰:“吾亦思慕久矣!凤雏先生却在何处?”庶曰:“吾日前方得确讯,统此刻正在吴中充县宰之职。”博叹曰:“如此屈杀贤士矣!博之过也,就依先生之言,教二哥与先生同去。”张飞闻言,回座曰:“如此时,某那坛酒且再深藏数年。”众人绝倒。
次日升帐,便教张辽引两万大军,徐盛、丁奉为副将,去守江夏;又驰书命人往徐州、淮南二处,教人搬取郭嘉、高顺、周瑜、孙策、凌统等人帐前听用;再亲自手书一封,命徐庶、张飞二人持厚礼去请庞统。待众人去后,博便教整点军马,留吕蒙、朱桓、潘璋守江陵;博自引大军七万,以甘宁为前部,直奔枣阳安营,来战孔明。
却说徐庶、张飞辞了方博,过江投攸县来寻庞统。及至,张飞直入县衙,寻老军问曰:“县丞何在?”对曰:“庞公上任半载,向来不上衙内理事。”飞顾谓庶曰:“这厮如此怠懒,公日前真虚言也。”庶曰:“自古才智高绝之人,大抵性情疏狂,待相见时,便知端地。”拉住张飞,一路讯问,寻至庞统门首。却见门户大开,二人便入,小院幽静,有青竹苗圃之属。庶于堂首施礼曰:“南阳故人徐元直拜上。有九江侯张翼德将军持征东将军书礼在此。”须臾,有童子出,言庞统正自更衣,引二人厅上奉茶。
良久,不见统出。张飞焦躁,谓庶曰:“兀那庞统,如此无礼,待某入内,脑揪出来,再做理会。”庶急止之曰:“翼德且宁耐片刻。临去之时,教公戴罪立功,公岂忘却?”飞虽忿怒,奈何不得,只得坐等。二人直待至日暮,统方姗姗而出,向庶施礼曰:“贪睡来迟,元直莫怪。”飞在一旁,见庞统身不满五尺,浓眉掀鼻,黑面短髯,相貌丑陋,先自不喜,又见彼不以为礼,大怒;拍案而起,拂袖而去。庶急追至门首,问曰:“翼德何故便去?”飞怒曰:“世人皆道某豹头环眼黑面张飞,某向以为自家貌陋,不意竟有比张飞丑上百倍之人。想那诸葛村夫好歹丰神俊朗,庞统这厮獐头鼠目,如何是彼对手?吾二人坐等一日,彼却高卧不起,此等轻狂无礼,浅薄之徒,相请做甚!”庶急止之曰:“翼德如何以貌取人?可轻声慎言!休得违了主公将令!”飞暴怒曰:“去休去休!便当真砍了某首级,也不来受这般鸟气!”言毕夺门而去。
是夜,宿于官驿。睡至半夜,忽有人大呼曰:“拿贼!”飞赤膊而起,持刀追出,不获,正遇庶提剑而来。飞曰:“可同往追之。”庶应诺,方行几步,庶猛省,谓飞曰:“官家馆驿之中,安得偷盗之贼?此必有诈!可速回。”飞狐疑,与庶同回飞房中看时,不见了丈八蛇矛。飞大惊疑,却见席上留一书贴,书曰:襄阳狂生庞士元拜上。庶大笑曰:“公日间得罪士元,今中此调虎离山之计,失却趁手兵刃,奈何?”飞怒曰:“竖子敢尔!明日某自去讨还。好便好,不好时,一刀两断!”庶复笑曰:“恐将军非其敌手。”飞怒不可遏,大喝曰:“元直好没计较!吾自破黄巾以来,天下英雄豪杰不知杀了多少,岂惧一五尺狂生!”郁闷一夜。
次日天明,飞便欲去寻庞统晦气,恐徐庶知觉,悄然自后廊牵了马匹,往庞统家中去讫。及至,门户虚掩,飞亦不待通报,于门首树下栓了马匹,径自来寻庞统。入其庭院,却见树下置一竹榻,庞统青巾葛衫,高卧其上,丈八蛇矛倚在一旁。飞见之,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高挽袍袖,拔出坛钵般大拳头,来打庞统。统兀自酣睡不醒。飞急趋上前,方欲打时,突觉脚下一轻,不知高低,大呼一声“啊也”!跌落陷阱。那陷坑深逾两丈,土灰弥漫,急切之间,不得脱出。正无计可施时,忽听得头顶二人同声大笑。须臾,徐庶临坑笑曰:“昨夜吾对公说甚言语来,公曾记否?”飞一张黑脸涨做紫红,无奈,只得曰:“元直援吾。”庶教仆佣垂下绳索,救飞上来。飞得脱,整理衣冠。见庞统立于面前只是笑,怒曰:“汝不过趁人不备,暗施诡计,有何能耐。吾明日再来,汝能再擒住吾时,方服汝手段!”言毕怀忿而去。
次日,去县衙取了一条刑棒,径来寻庞统。却见统依旧背向高卧于树下。飞暗思曰:“这厮道吾不知。兵法云虚则实之,彼因吾昨日中了陷坑,料吾以为彼今日必不肯再施故伎,偏偏再设陷阱于此,吾岂中计耶?”乃小心翼翼,以棍探路,徐徐而行,果然触动浮土,露出陷坑。飞大喜,绕过陷阱,照定庞统臀上便是一棍,却是个草人,以统衣冠衣之。飞愠怒,提棒径入厅堂,却见庞统自与徐庶饮酒取乐。飞亦不待言,坐而饮酒食肉,旁若无人。连尽三觞,谓统曰:“兵法虚实之道,吾岂不知?今番吾识破机关,汝尚有何言?”统笑曰:“公智谋出众,神机妙算,庞统拜服,可满饮此觞。”飞大喜,正欲饮时,忽觉晕眩,谓庶曰:“吾平日未尝如此易醉。”言未毕,天旋地转,向后便倒。
不知多少时候,悠悠醒转。庶笑谓飞曰:“前者树下陷坑乃诱敌之计耳,杯中之药酒方是主谋。翼德日后还敢贪杯误事否!庞公手段,比诸葛如何?”言毕,统与庶一齐大笑。飞慨然谓统曰:“先生真好手段。张飞拜服!便请先生与某同往军前相见吾弟,一展先生平生之才。”统施礼曰:“庞统疏狂无礼,累次冒犯将军虎威,幸勿责怪。前者特相戏耳,聊以为进身之计。”飞便请同行。统曰:“处世无始终者非丈夫也!待吾料理毕县中之事,便随公前去。”飞曰:“闻先生到任百余日,疏废县事,此时料理必废时日,岂不误了吾弟大事?”统曰:“不妨。”飞不敢违逆,三人径投县衙而来。
及至,统便教刀笔差役上堂,口中念颂,笔下批判,耳内听词,不过半日,将半年来公事尽皆剖断,是非曲直,并无半分差错。统掷笔于地,便教备马,谓飞曰:“这便与公同去。”飞这厢已是看的呆了,长拜于地曰:“公真旷世大贤,飞有眼无珠,累次冒犯,险误大事。愿公莫计前嫌,同心辅佐吾弟,共成大业。鞍前马后,执鞭坠镫,张飞许公万死不辞!”言毕再拜。统叹曰:“翼德公真赤忱君子也!”
不说张飞等三人结伴来军前寻方博。且说博引大军离了江陵,投襄阳大路来战孔明。于路非止一日,前方正遇荆州大军寨栅,博便教安下营寨。赵云谓博曰:“荆州军士气正盛,孔明又多智谋,不可促与之争锋。只宜深沟高垒,待周郎、奉孝先生至时,大会众将,再做区处。”言未毕,甘宁越众而出,厉声曰:“子龙临阵何怯也!自当小挫敌军,然后守之,方为万全!宁愿借铁骑三千,为主公当先破敌!”博犹自未决,宁大呼曰:“如其不胜,请斩某头!”博曰:“兴霸不必如此。尚须谨慎。”便教点三千马军往阵前挑战,又命赵云引两千人马接应。
却说甘宁引三千人马,直驱阵前讨战。荆州大营寨门开处,一彪军马鱼贯而出。当先一人,荆州大将文聘是也。宁更不答话,拍马舞刀,直取文聘。战有十七八个回合,文聘不支,虚晃一枪,望本阵便退。宁挥军大进,荆州军中一声梆子响,两路人马杀出。左有蔡瑁,右有张允,文聘亦回身杀来,三路军马,将甘宁围在核心。宁虽在重围,凛然不惧,引军左冲右突,悍勇无匹;宁每上阵,必身先士卒,本部三百牌刀手,皆赤膊上阵,头插翎羽,紧随宁马后,杀人如麻。正混战间,赵云引后军杀上,荆州军马大乱,文聘等三将急引军退却。江东军大胜一场,斩首无数。
得胜回营,博亲出迎接,便问备细,宁等具以实告。博若有所思,突然失声曰:“江陵危矣!”二将正与询问,探马流星来报,原来孔明留蔡瑁、张允军马在此,虚打刘备旗号,自引大军以太史慈为前部,来取江陵。江陵守将吕蒙坚守不出。孔明乃勾连城中荆州降卒,趁夜放火,暗开大门,袭取江陵。吕蒙、朱桓死战得脱,潘璋被太史慈一箭射死。博闻报,大惊失色,谓众将曰:“江陵有失,孔明必取江夏矣!吾等当速援文远!”赵云曰:“荆州大军衔尾在后,尚需一大将断后方可!”博闻言,目视甘宁。宁曰:“愿往!”博曰:“与兴霸三千人马断后,如何?”宁曰:“人多反不济事,宁得精骑五百足矣!”博曰:“军中无戏言!”宁曰:“若教荆州人马过去一人时,亦不算功!”博壮之。命点前军铁骑五百与宁断后。自引大军,拔寨而起,星夜往援江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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