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么对我,不怕我真的这么想吗?”
“关于这个问题啊 你知道三区的军需仓库附近有一个粉碎机吗?专门用做废料回收的。”林以太指了指一个模糊的方向,“那个粉碎机中间有三层相互咬合的绞齿,哪怕是飞行器扔进去也会马上变成一坨废铁,更何况是你呢?到时候,世界上就没有你了,你怎么想,也和我没关系了,我知道你会恨我,你觉得我就是一个道貌岸然满嘴谎言的人,但为了成就更伟大的事业,牺牲是必要的,你在做一件好事,一件正确的事,你要记住。”
凯撒想象着那个画面,四面八方都是冰冷又坚硬的绞齿,接近他,碰到他的胳膊,他的脸,他的脚趾,挤压,再挤压,他会感到痛,他的骨骼会裂开,皮肤会被挤皱,整个人开始被搅碎,到最后重新塑形,变成一块看不出原型的废铜烂铁。这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给他短暂的一生做一个拉长了的结尾。
“抱歉,确实不太人道。”林以太说:“我建议取下动力源,但是他们一致认为直接粉碎比较有威慑性吧。”
凯撒浑身发凉,他终于知道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了,它吃人不吐骨头。
“你会让林克知道真相吗?十年之后,五十年之后?”
“在我死前,我会告诉他的。”林以太说:“他会记住你的牺牲,以后的人们会记住你的牺牲。”
“哦。”凯撒久久不语,过了会儿,林以太示意自己想要离开,推开门之前,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雷果是什么人?”
“是我的朋友。”凯撒说:“怎么了?”
“她死了。”林以太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来的路上就死了,下了飞行器之后她一直想跑,不听警告,所以 上次就想着告诉你,总是忘,好了,我走了,开庭之前应该还会再来一次,和你对其余的细节,如果有别人来审问你,你可以看情况回答。”
总是忘,因为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吗?这世界上还有比人的性命更重要的事情吗?他做的一切都是想要为了更多的人过上更好的生活,所以现在的少部分人就是不重要的,这从逻辑上说得通,凯撒心想,说得通的。
他走了,凯撒倒在床上久久不语,坚固的铁环扣上来,他的四肢被紧紧禁锢在床上,让他不能动,他就这么倒在床上,让自己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眼前的灯,直到他出现了幻觉,他眼前一次次回放自己的死相,被挤压,被搅碎,被挤压,被搅碎……林克会看吗?不,不要看了吧。
我希望你忘记关于我的一切。
如果有可能,我甚至这世界忘记关于我的一切,但是我最好不要忘了关于这世界的一切。
那些我没有幸运去经历过的事情,只绽放在夏天的半透明的花,春雨和晚风交织的夜晚,十七岁的你干净的脸庞,结冰的湖面上有野兔跑过,脸上涂着油彩的人游行集会,旗帜高高飘扬,鲜红色和深蓝色的布围在眼睛上,身后的手推开你又将你拥抱,大哭和大笑,看着指尖上细小的纹路突然闪回到十几年前大雨滂沱的黎明,手上的墨水拓印出一样的纹路,拉面是乳白色的,溏心蛋是橙黄色的……这是生长在培养舱中的他不知道的一切,他的世界只有无穷无尽的咕噜噜,咕噜噜,看着气泡从培养舱的底部一点点浮上来,还有满眼的果绿色。直到重新有了生命之后,无数的数据像是河流一般奔涌过他的大脑,他突然意识到,这是别人扔在网络上的记忆碎片,构成的他不知道的世界。
有林克的世界,即将不再有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