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碧的两个侍卫闻言连忙拿了两个酒囊过来,林碧自己拿了一个,用目示意李显,李显了然,便也接过了一个酒囊。林碧笑道:“这里面是我北汉最好的烈酒,我们代州人有个习俗,若是见了最好的朋友或者最可敬的敌人,便要请他共饮美酒,若是朋友,从此就要肝胆相照,若是敌人,将来生死相见也不要彼此仇恨。王爷如此豪气干云,若是庭飞在此,必定要请王爷共饮的,碧虽女流,自觉不让须眉,就请王爷共饮烈酒,将来沙场相见,死也无恨。”
李显目光炯炯,半晌才道:“公主果然是巾帼奇女子,龙兄果然是好福气,好,这酒我喝了。”说罢,李显拔出酒囊的塞子,大口的喝了起来,这酒囊可以装得下半斤烈酒,李显仗着酒量大和内力深厚,一口气喝得干干净净,烈酒入腹,李显只觉得有些头重脚轻,却仍然倒过酒囊,示意已经涓滴不存。
林碧见了,微微一笑,举起酒囊也是一饮而尽,面上却只是略现嫣红罢了。她朗声吟道:“陌路相逢成知己,他年沙场见此心。”吟罢再不言语,转身走入船舱。
李显心中一震,觉得林碧这两句诗光明磊落,却又是意味深长,吟诵再三,只觉得心驰神往,更是盼着生死相见之际的重逢了。
这时,李显身后传来侍卫的呵斥声,然后一个清雅的声音说道:“海骊求见齐王殿下。”
李显没有回头,淡淡道:“让他过来。”
海骊走到齐王身后,恭敬地道:“草民海骊,在公子座下称作盗骊,给殿下请安。”
李显回头看了海骊一眼,道:“不必拘礼,怎么随云改变主意提前见我了么?”
盗骊答道:“公子传言,殿下既然来了东海,还是去见见东海侯的好,这次东海侯的喜事只怕不会顺顺当当的,殿下不要错过才好。”
李显笑道:“随云总是这般诡秘,罢了,能够这么容易就见到他,我已经很知足了,不过既然婚宴上会有事情发生,两个小孩子去是不是太危险了。”
盗骊说道:“殿下放心,公子已经有了安排,这次是最好的机会,让东海侯向大雍称臣,双方都有台阶下,而且公子说,如今已经是万事俱备,应该收网了,滨州原本是北汉对外的唯一通路,只要封闭此处,那么殿下就可以完成攻占北汉的功业了,这样的机会殿下不可错过。”
李显若有所思地道:“怎么,随云也觉得时机成熟了么,可是如今可是北汉正是最兴盛的时候啊?”刚说到这里,他看到了盗骊有些尴尬的神情,失笑道:“我倒忘记了,这里可不是军营,好了,你转告随云一声,我是服气了,想来皇兄的书信早就到了东海吧。”
又看了盗骊一眼,齐王道:“随云也是,你这样人才,不去搏个封妻荫子,却做什么商人,这又是何苦来呢?你若有心,我向随云提出来,让你去做官不好么?”
盗骊愣了一下,道:“殿下厚爱,草民铭感五内,只是草民如今虽然是白身,但是带着商船万里迢迢的行走异国他乡,觉得比什么都有乐趣,有没有官职倒也没有什么关系了,而且草民跟着公子,也就是为大雍效力,倒也不用去特意做官。”
李显听了心中一宽,只听这盗骊的口气,就知道江哲没有打着旁观的念头,看来这几年他虽然隐居不出,却是做了不少准备,那么请他出山调停应该是没有问题了,想到纠缠自己数年的苦恼可以烟消云散,李显也不由喜笑颜开。
这时,远处传来小柔蓝清婉动人的歌声道:“执手碧波上,极目海天明。心与孤帆远,身如一棹轻。浪花分曰影,珊岛咽湍声。漠漠平烟外,翛然白鹭横。”
李显听了只觉心旷神怡,心道,柔蓝所唱,必是江哲新词,执手碧波,极目海天,想来长乐与他定然是绸缪情深,乐事无穷了。抬目望去,只见碧波如镜,白云悠悠,海天一色,心中也不由平静下来,他不怕沙场血战,却是恨透了朝野纷争,如今大雍上下流言纷飞,大半都是冲着自己来的,不是说自己要领兵造反,就是说皇帝要秋后算帐,虽然自己心中明白,就是李贽想要鸟尽弓藏,也不会赶在这个时候。可是这种流言,他李显可以不信,长安城里面的李贽可以不信,那些朝野重臣,军中的猛将却是半信半疑,令得军心浮动,后勤不稳,若是再这样下去,可就要被龙庭飞所乘了。这次他得知东海侯爱子大婚的消息之后,突发奇想,江哲隐居东海,乃是他和李贽都心知肚明的事情,虽然没有实信,可是隐隐约约还是可以肯定的。想来此人隐居了将近三年,也该偷懒够了,这个时候他若不出来相助,岂不是太无情了,不管怎么说,他如今可是李家的女婿,总不能眼看着兄弟閲墙,渔翁得利吧。
这时,远处传来了一个小男孩磕磕巴巴的歌声,想必是柔蓝逼着麟儿唱曲吧,可是只听了两句,李显就是心中一阵剧痛,脸色也变得青白起来。
“飞来双白鸽,乃从东南飞。十十将五五,罗列难成行。突然卒疲病,不能飞相随。五里一反顾,六里一徘徊。吾欲衔汝去,口噤不能开。吾欲负汝去,毛羽何摧颓。乐哉新相知,忧来相别离。躇踌顾群侣,泪落纵横垂。关关幽相远,哀哀鸣相啼,殷心伤泣血,泪目与诀别。见汝西北堕,吾何东南去。念卿旧曰恩,幽恨不能语。”
那凄楚的歌声让李显几乎要疯狂了,那镇守边关的凄凉军帐,明月下泪尽时的悲歌,泪水刚要滴落,李显突然省悟,他走向后面的船舱。只见李麟唱着曲子,面上带着绝望和哀伤的神色,柔蓝正惊恐的看着他。
李显还没有走过去,柔蓝已经捂住了李麟的嘴道:“我不逼你唱曲子了,你唱得这样难过。”
李显心中一震,李麟小小年纪懂得什么,分明是看了自己平曰情态才会这样模仿,强烈的悔恨从心中涌起,自己只想着将他带在身边,免得有心人谋害欺凌,却没有想到自己的悲苦全被这个孩子看在眼里,而自己平曰忙于军务,为了保护这个孩子,又不免对他冷淡一些,而且,说句心里话,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照顾一个小孩子,想来这两年多来,苦的不仅仅是自己,最凄苦无助的就是这个失去了母亲,却得不到父爱滋润的麟儿。
这时李麟已经看到父亲,他不由缩到柔蓝身后,父亲对他来说是一个冷冰冰的暴君,而这个明明比自己还要矮小的小女孩,那软软小小的娇躯,那香香的气息,却让李麟觉得仿佛回到了那曾经有过的童年,母亲的怀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