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七颗舍利 ranana 3226 字 2022-09-17

说话间,车已经到了天坛附近,风煦微把车停在了天坛公园停车场。天彻底黑了,怜江月跟着风煦微七拐八绕地,走进了个昏暗的小胡同。胡同极窄,单行,走十来步才有一盏路灯,路灯发着暗黄色的光,两人走到了个大红木门前,风煦微拿钥匙开了门锁。这就是郁玄东住的四合院了。

院子里怪冷清的,甚至有些死气沉沉,直到进了后院的一进屋子,风煦微开了灯,白光照着满屋的相片,奖状,奖杯,才算有了些生气。

这屋里除了数不清的荣誉和数不清的舞台照之外,还能看到一张书桌,桌后堆了许多纸箱。那纸箱上有的写着《苏武牧羊》,有的写着《九莲灯》,多数箱子上什么都没写。

怜江月一眼就认出了那笔迹,道:“这是你的字吧?”

他走到那些纸箱前,摸了摸上头的字,又说:“以前就长这样,这么多年了就没变过。”

风煦微说:“箱子里都是些录音带,都是师父以前录的,有和大家一起捏戏时录的,有自己练习时的录音,也有给别的老师傅录的,他最近在整理这些带子,想找找有没有现在已经失传的戏。了戏名的是我们听过了,分好了类的,还有好多带子还没听呢。”他指了只纸箱,“把这只搬过到桌上吧,先前听到这只了。”

怜江月就把那只纸箱搬到了书桌上。风煦微从一只陈列奖杯的柜子里拿出了一台录音机,插上插头,轻声说了句:“你的字不也一样……”

怜江月打开了纸箱,拿出一盒录音带,带子上面什么都没标记,他把它递给风煦微,说道:“笑陀螺每次去卞家,三句话离不了你,可他一说你,我就不想听。”

风煦微把卡带放进录音机里,侧过脸,瞥了他一眼,怜江月看着他,继续说道:“我一听就怕想起你,就怕想你,他提到你,我就赶紧避开。”

风煦微示意他转过身去,怜江月就转了过去,只感觉风煦微抓住了他的头发,用手梳了梳,用皮筋把他的头发扎了起来。怜江月又转了回去,风煦微已经走开了,他去拖了两张椅子过来,放在桌边。两人坐下,怜江月的影子在墙上摇晃了下,问他:“你下巴上的疤怎么办啊?”

风煦微笑着道:“我戴个面具,演京剧版《歌剧魅影》啊。”他比了个戴面具的动作,怜江月要说话,风煦微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按下播放,就听到一个男声念着白:“一日离家一日深,好似孤雁宿寒林。”

风煦微把音量开大了些,眼睛晶亮,说:“师父的声音,真年轻啊,是《阴阳河》的开场。”

他看了看怜江月,轻着声音:“你知道吗?我们受邀去英国的戏剧文化节演出,师父属意我想一台戏,我想捏一出新编《阴阳河》,张茂深要带李桂莲从地府离开,想加《俄耳甫斯》的桥段,大师兄知道了,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说我不伦不类,就知道讨外国人欢心,师父知道了,笑呵呵地说,就试试嘛,结果不光在国外大受欢迎,在国内演出也有很多好评。”

怜江月摇着头,紧紧看着他,说:“我不知道,我真想看看……”他的影子颤动着,眼里也有光闪动着:“我真后悔从前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风煦微说:“你放心吧,我不登台也饿不死,我就去搞幕后,就鼓捣些不伦不类的戏去。”

怜江月听了他这席话,却更觉得愧疚了,他的影子在墙上胡乱地摇动了起来。风煦微见状,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说道:“我真的没事。”

风煦微听上去是那么的豁达,怜江月一看他,他的眼中确实满是豁达和轻松,怜江月又往深处看了看,就看到风煦微的眼底涌动着脉脉的温情。

怜江月的影子安分了,贴在墙上不动了。

这时,他的手机闹铃响了,七点半了,他道:“我得回酒店去了,说不定会有人来找我。”

风煦微点头说:“电话联系。”

怜江月就出了郁玄东家。他走在胡同里,原想回到大街上打车回酒店,可走了没几步,看四下无人,周围漆黑,他一抬头,望着弯弯的月亮,朦朦的夜色,不知怎么,想到郁玄东在北京城里爬高爬低的事来。在高处看北京,真能看到什么不一样的,北京独有的样子吗?

怜江月就抱着且试一试的心态,屈了膝盖,小腿使劲,双手伸长了,往面前一堵四米来高的墙上蹬了一脚,可这一下,他的手没扒到墙,人没跳高多少,摔了个四脚朝天。怜江月心下一气,拍了下裤腿,只恨自己脚上没本事,自言自语嘟囔着:“要是有人托着就好了。”

蓦地,他便觉得人往高处去了些,往地上一看,就见他整个人不知怎么浮在了空中。他试着踩了踩脚下,能踩到些实实在在的硬物,像是漆黑的地上忽然升起了一块巨石,这巨石还在不断往上升,将他往高处托去。怜江月再一伸手,轻而易举就攀到了那高墙的墙沿,他跳上了墙,走了几步,遇到一间高出的阁楼,一道薄薄的月光打在他脚边,怜江月看着身后的黑影,往阁楼上一跳,默默想着:托我上去。就见那黑影里伸出了一只大手,把他托上了屋顶。

又走了几步,遇到一条窄窄的小街,街上走着几个行人,要是这时突然跳下去,恐怕会吓到这些路人。怜江月瞥见路边的一棵石榴树,心里才动了爬树的念头,就见一根黑黑的绳子从他身后飞出,钻入了那石榴树的枝桠间,过了会儿,就见这黑绳逐渐宽了几许,怜江月踩上去,绳子的宽度恰好能容下他一足,像一条搭在屋顶和石榴树间的独木桥似的。他喜出望外,猫着身子,轻着步子,就这么借着黑影的帮忙,一路爬高跳远,避着人群,踩着瓦片往北去了。

要是遇到大马路,他便找个周围没有人的时机下来,穿过了马路,再寻个无人的巷子,再往高处爬,适应了黑影的帮助后,他能一口气爬上近二十层的高楼了,有时,他一抬头,感觉自己离月亮好近,离天好近,他一伸手,就能抓到风,一伸手就能碰到天。

他蹲在一幢三十层高的大楼顶上往下看时,看到宽阔的马路上车来车往,红红黄黄的车尾灯形成一条又一条身子细长的龙,盘踞在马路上,一直延伸向很远很远 他甚至觉得他看到了八达岭,看到了长城,而那车龙几乎要与长城相接了。

北京可真大!北京的车可真多,北京也真热闹,路上总有这么多人走着,他已经能望见马路对面密密的人群了。越往北去,无人的时机和无人的巷子都没那么好找了。看来,过了这条马路,他就必须得走地上了。

怜江月一叹,再一眺望,他望见了天安门,还望到了一条河。浑身闪亮的车龙缓缓爬行着,漆黑的河流静静的,绸带一样横在耸入云际的高楼下。

又一阵风,吹来了些饭菜的香味,说笑的声音,他现在的听力也好极了,甚至能分辨出这些声音里有人在讨论新上映的电影,新开的饭馆,有人在庆祝着生日,庆祝着纪念日。他们是那么得开心,对生活是抱着那么多的希望。怜江月听的也是一阵喜悦。他也听到一些抱怨的声音 抱怨加班,抱怨工作,为了钱发愁,为孤独发愁,为狂欢发愁,为了生活发愁,可就连这些声音听上去也是那么地叫人欢喜。

开心和苦闷将人们的生活填充得满满的,如此近距离的感受到生活也让他感觉异常的满,异常的充实。他也想去看看新的电影,去吃吃新的饭馆,也想庆祝生日,庆祝纪念日,他还想去忧愁,去哭……生活的百般滋味他都想去体验。

影子聚在怜江月周围,缩得很小了,怜江月忽而觉得有些冷,咳嗽了起来。风停下了,他什么也听不到了。他又往大楼下看了看,大千世界仍尽在他的脚下。

于是,他又是一恨,真恨自己怎么没早一些投身到这个丰富多彩的世界上来。他还那么年轻,怎么就归隐了山林?怎么就那么得无欲无求?不,他在山上时并非全然清心寡欲,与世无争,看淡红尘,他也时时想要发泄,时时觉得无聊,只是他的整副身心都被尊师重道的教诲压迫着,不敢去体验哪怕一刻的酣畅,不敢去感受哪怕一刻的痛快。现在,他也还年轻,他就要去体验,去感受!

怜江月这么想着,笑了一声,看看时间,七点五十了,他就飞身落在了高楼边的一棵松树上,顺着树干往下爬。过了马路,没几步就回到了酒店。进了房间,这时还差三分钟才到八点。他就开着灯,打开电视,拆了包薯片,拆了包鱿鱼丝,开了罐啤酒,坐在床上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