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终南山。

终南山的风雪太冷, 厚雪覆盖在墓碑上,再被寒风忽地吹走, 向四周漫无目的地散开。

雪花扑乱了他身上的那件青色道服。

祝无心停留在灵冢之前。

他再次来到这里,满腔都是刚刚才想通的万千心绪,一路上都在想怎么才能让师兄原谅他,在想他自己做错了的事情,想求江折柳回来看看他, 师兄从来没有抛下过他……这些隐蔽而不自知的爱慕潜滋暗长, 在阴郁的角落生根发芽, 狠狠地扎根进他的血液里。

让他的亏欠与占有欲一同蓬勃蔓延。

他不相信师兄会抛弃他。

但当祝无心来到这里时,却只看到了空空荡荡的小楼和竹苑, 人去楼空,只剩下药炉里已经冷却了的残渣,还散发着苦涩的气息。

他在那座小楼里待了很久,坐在上次来时江折柳躺过的藤椅对面。上面光滑如初,连一点残余的痕迹都没有。

祝无心觉得自己胸腔中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涩。

他对这种感觉很陌生, 甚至还不明白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他忍不住觉得自己要失去他了……就像对方修补界膜的那一日

江折柳青丝成雪,伸出衣袖的那只手苍白纤细,脆弱得像是一触即碎,在对方轻轻拂开他的手的时候, 他就隐约涌起了这种令人惶恐的感觉……他怕师兄不要他了。

祝无心茫然地移开视线, 拨弄了一下药炉里的碎渣,不知道他那时候……怎么就会为了一个掌门之位,让师兄变成这个样子。

江折柳原来受了这么重的伤。

他第一次清晰地正视这个事实, 从松木小楼间出来之后,就停在了父亲的灵冢之前。

风雪太盛,大雪遮盖墓碑上的字迹。祝无心伸出手,将厚重的雪拂开,清理了一遍。

石碑上字是江折柳亲手刻的,每一个字都很沉,就像是要刻进他自己的骨血里一样。祝无心如今正视,才察觉到师兄隐而不露的意思……他把父亲的临终嘱托当成了遗愿,而自己,是这份遗愿的一部分。

祝无心清理掉飞雪,跪在了灵冢面前,俯下身磕了个头。

“父亲。”

他的父亲为维系凌霄派发展,而殚精竭虑几百年。是一个温文忠厚、得到世人称赞的君子。

他还记得父亲领师兄回来时的场景,江折柳从小就长得好看,但是话少孤僻,又勤奋努力,看起来特立独行,总是被那些心怀嫉妒的同门欺负讽刺,只不过师兄一贯不搭理这些事,祝无心几乎没从他的嘴里听到过一句回话。

但他那时很讨厌那些人,他想要保护师兄,他到处跟人争辩,跟那些比他大的孩子打架,也曾经在夜里悄悄地跑到师兄的房间里安慰他,给他讲故事,说自己一定会对他好的,就算所有人都不喜欢他,无心也一直喜欢师兄……

后来……到底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飞雪融化在他的面颊上,是冰冷的。

祝无心抬起手擦拭了一下,见到石碑前纸钱灰烬间,似乎有一些写满字迹的碎片。

他认出这是江折柳的字迹,伸手翻动了一下,发现是烧掉的信。

……是师兄有话跟父亲说吗?

祝无心将周围的雪推开,发现一块圆润的石头下压着几张未烧完的、写满字迹的信纸。

天寒地冻,但他触摸这些信纸时,觉得指尖几乎是滚烫的。

“弟子久负重托,未将无心教导成人,即身心俱败,废不当用……惟愿孤身辞世,长埋于冰雪之下,净体涤魂,终年安睡……”

“我无牵挂之事,千年一生,回首恍若昨日。只是与无心岁长情疏,日日渐离,为弟子心中一憾。原来年少之交,也易受世俗之论的影响,行至陌路……”

信纸字迹清晰,看起来写得很慢。

祝无心看得也很慢。他分明是寒暑不侵的道体,此刻也竟然觉得浑身发冷。

他忽然想起这一切是怎么变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