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里看似波涛不惊,可不时有颜色黑褐的“枯木”从土穴中出来,浮在水面上,甚至睁开了惺忪的眼。
这是大鼍,古代的杨子鳄,江东的楚越贵族常养于池中,喂以猪犬,有时也将罪大恶极的犯人投下去,让他尸骨无存,作为一种酷刑。
这是吴郢能想到“毁尸灭迹”的法子,他这会在捡起石头,哈哈大笑,砸着这群半冬眠的鳄鱼,让它们做好开饭的准备。
但武涉却没有小便失禁,哭爹喊娘,而是在面色煞白许久后,还在做着最后的游说努力。
“小君子,汝父之所以欲杀我,是以为,这天下形势,已是黑夫必胜而六国必败,就像当年秦始皇帝灭六国一般,摧枯拉朽。”
“这的确是事实,自从离开西河,六国各顾其家后,便注定要被各个击破。”
项籍说得对,那的确是双方都输不起的最后一场仗!
武涉咬着牙道:“但这一切的前提是,黑夫安好!”
“若黑夫骤然死去,他这所谓的新秦,便将分崩离析,各郡分立,再难相顾,届时,必是楚国将胜。到时候,还望吴君父子,能做对的抉择!”
吴郢骂道:“摄政年富力强,你这说客,胡说什么!”
“庆忌、秦武王,都曾觉得自己年富力强,但人之性命何等渺渺,不就是随时会死么?”
武涉哈哈大笑,迈步向前,有些哆嗦。
“我不是个好说客,辜负了亚父,辜负了楚国,三次游说,无一次功成,该有今日之亡。”
塘中的鳄鱼开始陆续苏醒,饿了许久的它们,已是饥肠辘辘,渴望新鲜的血肉……
“但我亦大丈夫也,岂能衣妇人之裳而死。“
武涉回过头,提了最后一个要求:
“在下能赤着身子,入水么?”
吴郢默然,和亲卫们再没了取笑的态度,肃然颔首,甚至长拜作揖,为这个楚国说客送别……
扑通一声,似有重物落入水中,池塘翻腾,血肉横飞。
过了许久,又归于平静,只有几只张开血盆大口的鳄鱼鼓着腹,懒懒趴在岸边,任由飞鸟那长长的喙,啄去利齿上的残存皮肉……
……
十二月初,楚军前锋,终于抵达衡山郡首府,邾城。
脸上刻画黥字的英布,总算松了一口气,经过持续一年苦战,楚人已十分疲敝,尤其是跟随项籍入关的众人,更早已被漫长的归途磨平了战争的热情。
但这次西征,亦是不得已而为之,一来是为了报复黑夫江东军对淮南的破坏,但江东舟师又拥有绝对的水域控制权,楚军不敢渡江,只能对旁边的衡山郡撒气。若能引诱江东回援,在陆上彻底击垮江东军,那楚国将在未来的战争里,减少后顾之忧。
二来,则是淮南的稻谷多为尉阳派人抢收,以舟船运回江东,这可苦了楚军,他们从河东一路跋涉回来,尽管项羽拼命押着沿途韩、魏盟友提供粮草,但仍是半饥不饱,许多部队已到了仰食桑葚的程度,本想回到淮南能吃新米,谁知当地人比他们还惨,已经不得不天天下水捉鱼捕虾才能维持性命。
所以项籍决定,从衡山郡割肉疗伤,以战养战。
若能击破衡山,威胁到黑夫的老家南郡,自己的北方盟友,也能在黑夫的攻势下,缓一口气,让天下再次拥有合纵讨黑的机会……
战争的过程倒是很顺利,项籍在小规模战役指挥的能力无人能够怀疑,英布作为前锋,一路上连下数县,抢夺县仓,解了楚军饿乏之患,又击破柏举,为后方大军打开通道,离开大别山地区后,前方一马平川,再无险隘。
可就在他们进入这片江北的富庶区域后,所见的人影却越来越少,遭到的抵抗也越来越弱,在遥遥望见邾城时,他甚至听说了,黑夫的弟弟,衡山守尉惊逃跑的消息……
“是个无胆之辈。”
英布如此嘲笑,他让人在城外扎营,等待邾城本地人投降,过去在淮南、东海攻城略低,也是类似套路,只要秦吏被杀或逃亡,当地豪贵氏族便会迅速投靠。
但斥候传回的消息却让人惊讶,他们进入了一个荒凉的郡府。这座城市数万人口,几乎都消失了。
待一个时辰后,项籍亲率大军抵达邾城郊外时,才得知此事,心中生疑,一问英布何在,却被告知,在城中搜粮搜人,抢掠这座郡城的财富。
项籍皱眉,恰在这时,却有斥候匆匆来报:
“上柱国,邾城,起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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