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闻言叹道:“再说了,再有钱也是一介商人而已,没有兵丁卫护,没有官府庇荫,谁敢肆无忌惮的去张扬?”
若菡摇头笑笑道:“当初沈万三所处的环境,比现在要艰难许多,其实咱们江南的大贾巨富之家,已经堪比王侯府邸了,从这一点上看,环境的变化还是可喜的。”说着幽幽一叹道:“但像沈万三那样真正的商家,也已经不复存在了。”
从沈万三的旧居出来,感觉气氛有些沉重,沈默笑道:“中午了,肚子也饿了,老钱带我们找个吃饭的地方吧?”攀谈中,早知道那渔夫姓钱。
老钱便带着众人到了临近一处跨河的翻轩骑楼,檐前挑着的幌子上,‘沈家酒楼’四个字,让沈默倍感亲切,对若菡笑道:“有到家的感觉没?”
“人家明明是纪念沈万三,”若菡掩口笑道:“跟咱们家有什么关系。”
“那不一定,”沈默笑道:“没听方才那人说,沈万三祖籍是咱们浙江的,说不定二百年前跟你相公是一家呢。”
“这话说说玩笑可以。”若菡面色一变,压低声音道:“但让旁人听见了,会笑话相公的。”跟一个商人攀祖,总是会被人笑话的。
“就像他们觉着秦淮名记很雅很高贵一样。”沈默撇撇嘴道:“我觉着沈万三一样很厉害!”
“好!这位公子说得好!”这话引起了店家的共鸣,那胖胖的掌柜走出柜台,亲自招呼道:“客官里面请,就冲您这一番话,小老儿也得敬您一碗‘阿婆茶’。”
便将沈默延请到临窗最轩敞的雅座,用洁白的抹布将桌子擦了又擦,这才请他坐下。
沈默笑道:“方才就听老钱说‘未吃阿婆茶,不算到周庄’,我早好奇的很,这老阿婆泡的茶,有什么独特地方,让他总挂在嘴上呢?”
小二端上几碟腌菜、酱瓜、酥豆之类的小吃,掌柜的取来一套精美的茶具,有青花瓷盖茶碗,细巧玲珑的茶盅、高雅古朴的茶壶和釉色光亮的茶盘。一边搁在桌上,一边笑道:“不是阿婆泡的茶,是阿婆吃的茶。”说着看看这对璧人,笑道:“当然,年青人也是吃得。”
“这茶有什么讲究?”沈默问道。
“那讲究可不少。”掌柜的从天井里那只大龙水缸中,舀一陶瓦罐水,搁在风炉上,用树枝点燃,道:“比如这水吧,是天落水,要比地上的水多几分灵姓的。”
沈默登时想起孙猴子的无根水,不由笑道:“可要多烧一会儿。”
掌柜的笑道:“干菜箕柴炖茶,火烧得烈烈的,转眼就咕嘟咕嘟开。”果然,不一会儿,陶瓦罐里嗵嗵地热气直冒,他又道:“一边吃、一边炖,这样茶才叫一个酽,叫一个香呢。”
品味那清香浓郁,甘冽爽口的阿婆茶的功夫,丰盛的酒席上来了。店家极尽诚意,著名的蚬江三珍,鲈鱼、白蚬子和银鱼一样都没拉。其中最出名的是‘莼菜鲈鱼羹’,号称江南三大名菜之一,沈默此次兴起来周庄一游的念头,多半也是被其勾引过来了的。
其实真正的鲈鱼该有四腮,但周庄出产的却为两腮,比起在杭州吃的,背上没有刺戟,而有花斑。因为对一个美好典故的向往,沈默曾经专门考证过,其实这种鱼,是蚬江中野生的塘鳢鱼,当然也可称为鲈鱼。
但这‘莼菜鲈鱼羹’却是天下公认最正宗的,因为那‘莼鲈之思’的张翰,就是周庄人。这位千年前的大才子,‘思乡忽从秋风起’,便弃官不做,回到故乡好享用那令他魂牵梦绕的‘白蚬莼菜脍鲈羹’,这才让这道鲜嫩无双的名菜流芳千古,为文人搔客所趋之若鹜。
但真要品尝时,似乎还不如在西湖吃的那道‘莼菜鲈鱼羹’美味,毕竟那是名厨所脍,跟这乡野小店一比,至少用料少就考究许多。但等到给予评价时,却还是心甘情愿将其奉为天下第一,赞道:“果然还是周庄的最道地!”仿佛因为有了那位张大才子,他们吃的便不是单纯的鲈鱼羹,而是一种文人的品味一般,这恐怕也是大多数人的感受吧。
其实这道菜本身还是很精彩的,入口即化的鲈鱼,配上同样入口即化的莼菜,经过厨师巧妙的脍制,让人着实有的感觉,只是事先期望过高,总是有些失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