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有光和王用汲见过类似的地图,那是随着西洋商人传过来的《坤舆万国全图》,但远没有这张地图细腻详细,更没有这张的生动有趣——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贴满了各种图表,有动物、植物、矿藏、还有些颜色各异的小人,等等等等,让两个小娃娃看得目不转睛。
便听沈默轻言细语道:“今天咱们讲讲澳洲,那澳洲在哪里呢?”
两个小娃子便伸出白嫩嫩的小手,争先恐后的指向地图中下部,奶声奶气道:“那里……”
“真厉害!”沈默赞叹一声,在两个小娃娃的腮帮上各亲一口,扎得两个小孩都把头往外偏,皱巴着小脸,想要挣扎下地。见儿子不领情,沈默无奈笑笑,从袖子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两个糖人,才把他俩哄得乖乖坐在怀里。
两个小娃娃一边伸出小舌头舔着糖人,一边舒服的倚在阿爹怀里,听他讲述那异域的风情:“话说那澳洲,可是片神奇的土地,孤悬大洋深处,却有着不亚于我大明的疆土,乃是当之无愧的世界第一大岛。因为与中土隔绝,那岛上的风土景致也与我们这边迥异。那里的许多动物,在肚子上都生着个袋子……”
“装糖果吗?”左边的阿吉奶声问道。
“不是,是用来装宝宝,”沈默微笑着捏一把大儿子的脸蛋,道:“把你这样的小宝宝,装在袋子里,要去哪里就装着,这样柔弱的小娃娃就不用自己跑,也不会被大灰狼捉到了……”
两个孩子便感叹道:“哇太好了,阿爹和阿妈要是也有一个,那该多好啊!”
这种话在外面两位大人听来,那是一定要被打屁股才行,但沈默却浑没在意,继续讲那些袋鼠、考拉和鸭嘴兽的故事……他讲得极为浅显动听,偏又妙趣横生,不止两个孩子,就连外面的归有光和王用汲也被深深吸引,忘了时间的流逝。直到悦耳的钟声敲响,小鸟从座钟的前额蹦出来报时,才让众人回过神来。
沈默把一对儿子轻轻搁在地上,呵呵笑道:“去找阿妈吧。”
两个孩子便开心的往外跑,看到站在门口的归有光两人,都很有礼貌的鞠个躬道:“叔叔好。”
“呵呵,好。”有礼貌的孩子总是最讨人喜欢的,两人发自内心的额笑着,从袖子里拿出早就备好的礼物……归有光的一对金银丝编的蝈蝈笼子,王用汲的则是两只西洋舶来的‘自行狮子’,每一只都有巴掌大小,活灵活现、憨态可掬。他拧紧藏在狮子腹内的法条,那对小狮子竟昂首阔步朝着两个孩子走来,立刻吸引了两个孩子的全部注意力,亦步亦趋的跟着那对狮子,往回廊尽头走去。
见沈安紧紧跟在后面,沈默收回了目光,朝两人笑道:“走,咱们喝茶去。”
沈默的书房里,悬着雪白的中堂,上书至圣先师的明训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三位大人分主宾坐在桌前,沈默亲自动手沏茶,与他俩慢声细语的说着话。坐在他的面前,只让人感到春风拂面般的舒服,全然没有一点年少得志者的锋芒。
现在是嘉靖三十九年,马上就进腊月门。去年是三年一度的己未外察,沈默和他的僚属们凭着开埠成功、每年完成朝廷的指标,以及疏浚吴淞江、收复徐海、平定苏松倭患等数样大功,全都得到了优异的评价。
转过年,嘉靖三十九年初,便有圣旨下达,原苏州知府兼江南市舶司提举沈默,因政绩卓著、履立大功,着升任苏松巡抚,仍兼任市舶司提举一职;其属下苏州通判归有光,升任苏州知府;长洲县令王用汲则接替升为山东巡抚的王崇古,升为松江知府。
沈默甚至‘其兴也勃乎、其亡也勃乎’的道理,自己以二十四岁之龄,已然位列封疆之列,显然是太高、太险、太引人嫉妒了。看不见的危险定然已经滋生,如果自己再敢招摇,那摔落的速度一定会超过兴起的速度。
于是他在这一年里,收起了任苏州知府时‘开海禁、斗大户、修河工、平倭寇’时的锋芒,一心一意的修身养姓,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举动,甚至推脱掉了很多露脸的机会,只专注于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渐渐的,他终于不再成为大家谈话中的焦点人物,但苏州城、市舶司,却在他的治下,越发繁荣昌盛起来,已经成为了整个东南的经济中心。
现在马上就要进腊月了,很多公事要收尾,很多账目要汇总,很多报告要出炉,三人坐在一起,话题自然离不开政事。
不过自从徐海易帜,反倒成为打击海盗的急先锋,苏松一带的倭寇已经几乎绝迹,偶有一星半点的逆贼,却已经影响不到红红火火的海外贸易了。所以今年上缴国库的任务虽然达到四百万两之巨,却在这个月底便已经完成了,因此归有光和王用汲的心情十分轻松,兴致勃勃的说着今年的成绩如何漂亮,明年五百万两的任务,也不会是个难事儿,甚至没看出中丞大人眉间那淡淡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