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起先还尽心应付着,到最后终于绷不住了,苦笑着拱手问道:“公公若是喜欢,这幅字便送给您了,只求您老别再卖关子,咱们有事儿说事儿,行不?”
李芳这下没法再蘑菇下去,闻言微微一笑,道:“不瞒阁老说,是皇上有手诏到了,请大人过目。”说着轻叹口气道:“只是措辞有些严厉,咱家怕您老不开心,所以迟迟没拿出来。”
此言一出,严嵩的心跳登时乱了,强笑道:“瞧您说的,老朽侍奉皇上几十年,被骂得狗血喷头都有好几次,这点承受力还是有的。”
“那就好,那就好。”李芳这才将嘉靖的手诏从怀里掏出,递给严嵩。严嵩恭敬地接过,戴上老花镜,眯着眼睛端详起来,只见字字大如斗……那是因为嘉靖帝知道他老眼昏花,才特意写大的……但那一笔一划,银钩铁划,全然没有平时的仙气,反而透着不可遏制的怒气。
只见那手诏写道:‘朕用卿家,所图者唯清静尔,然卿家父子狗胆包天,敢视朝廷大事如儿戏,安敢将朕的抡才大典,变成你家市恩敛财的堂会焉?此事可忍?孰不可忍?朕闻之愤慨,忧思难解,竟引发旧疾,神情不爽,气积成痼!朕欲静思,奈何阴气邪风不止!何以刹邪风,何以止阴气?卿家能替朕解忧乎?想不明白就不要来见朕了!”
这一通叱责,直把严阁老看得一头雾水,尤其是那几个严厉的问句,更把他问得心惊肉跳,捧着诏书的两手瑟瑟颤抖,本就憔悴的脸上愈显苍白,豆大的汗珠涔涔而下……李芳知道这前所未有的严厉斥责,让老严嵩的方寸大乱了。但面上装作不知,一拂臂弯的拂尘,起身微笑道:“既然圣训送到,咱家的差事也办完了,这就回宫复命去了。”说完一施礼,就要退出去。
“请公公稍候……”严嵩这才回过神来,他知道皇上的雷霆之怒,还得靠这李芳来诠释,甚至是化解,哪能让他这么走了,急忙挽留道:“厨房已经备下早饭,公公这么早来,定然还没吃过,用过了再走也不迟啊。”说着攥住李芳的手腕,再不放开。
李芳没法子,只好跟着他到隔壁饭厅,先把五脏庙祭了。
“来来,尝尝我们家乡的米粉蒸肉……”虽然已经上了十几道餐,严嵩还是热情的招呼着:“还有这个这个烧卖,都是我老家的厨子做的,李公公可要多用点哦。”
李芳吃下碟里的半个烧卖,撑着眼皮苦笑道:“吃不得了,吃不得了,再吃肚子就要胀破了。”说着用餐巾擦擦嘴角道:“阁老,您有话就说吧,咱家都替您憋得慌了。”
见心思被说破,严嵩讪讪一笑道:“那好,我就只说了……”说着压低声音,拱拱手道:“老朽请问公公,皇上写这个圣谕的时候,公公可在边上伺候?”
“这个么……”李芳顿一顿,缓缓点头道:“阁老看咱家的眼睛都熬红啦。”虽然没明说,但显然是承认了。
“那实在太好了……”严嵩起身,给李芳深施一礼,语带乞求道:“老朽斗胆请问公公,皇上是因何作此手诏,当时说了什么,心情如何,请公公告知,老朽感激不尽。”
“阁老这是什么话?”李芳闻言,脸上的笑容顿去,一脸严肃道,“太祖早就定下铁律,内侍不得干政,违者一律斩首,您是要我的命吗!”
严嵩听了心里哂笑道:‘也不知王振、刘谨之流是干什么的?就是你这条老狗,也没少兴风作浪,暗中折腾,这时候跟我卖什么乖?’但面上还满是恳切道:“这事儿天知地知,您就当是帮帮老朋友,老朽没齿难忘!”说着拍拍手,严年便从外面进来,奉上个厚厚的信封,搁在桌上后,又知趣地离去了。
严嵩将那大信封推到李芳面前,满脸笑容道:“公公曰夜侍奉皇上,辛苦至极,老朽的这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李芳拿起那信封,打开一看,足足十张千两面额、认票不认人的汇通银票,哈哈一笑,却将信封重新封好,原物奉还道:“阁老盛情,咱家受宠若惊;然咱家孤身一人,吃住都在宫里,用不着钱的。”
“唉,公公此言差矣,”严嵩摇头道:“将来什么情况,谁也不敢说,您还是该有备无患的。”真是裸的教唆犯罪啊。
“阁老说的有理,”李芳仿佛从善如流,顿一顿,却又道:“但咱家无功不受禄,岂敢连吃带拿,那太让人笑话了!”
严嵩心说:‘就等你这句话呢!’便释放出早酝酿好的感情,面色愈加哀戚起来,转眼竟泪眼惺忪,又是抱拳,又是作揖的苦苦哀求道:“公公请帮我,请一定帮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