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露关外的主将营帐,气氛凝重而古怪,有卢氏亲兵驿骑传来一份紧急军情,兵部侍郎卢升象坐在案后,不动声色,手指在一块兵符上轻轻抚摸。帐内将领校尉以步骑双方分列,这些武将大多是卢侍郎从广陵道带去京城的班底,忠心和能力都毋庸置疑,既有春秋战火熏陶出来的稳重老人,也有正值壮年锐意进取的才华武官,夹杂有几名破格提拔起来的年轻都尉,年龄配置十分合理。一个被赶去当马夫的心腹爱将火烧屁股冲进大帐,护帐亲兵都没有阻拦,卢升象连眼皮子没有挑一下,只是低头看着那张好不容易从户部抽调出来的老旧地图,说来可笑,顾庐保持多年的兵部,竟然找不到一份让卢升象满意的京畿南部舆图,两辽边线倒是可以轻松找出几百张来。
一身马骚味的郭东风瞪了几眼幸灾乐祸的同龄人,大大咧咧质问道:“将军,那杨慎杏是吃错了药不成,怎的就自作主张地率先向南仓促推进,他就那么有把握一口气闯过玉芳关、过沁水津渡、继而拿下广陵道北地首屈一指的重镇櫆嚣?他这么一冲,置我们两军于何地?将军,你说说看,咱们是眼睁睁看着他带着一帮纨绔子弟去送死,还是陪着他们一起玩火?他娘的,四万兵马,那可是蓟南军最后的家底子了啊,一过沁水津渡,在到达櫆嚣镇之前,那里自古便是四战之地的青秧盆地,如今咱们对广陵道那边的兵马调动全是两眼抹黑,这老头儿何来的信心孤军深入!这西楚再不济事,总能挤出八九千可战骑兵吧?万一櫆嚣镇守将是诈降,堂堂安国大将军,给这等拙劣的诱敌之策打得灰头土脸,到时候背黑锅的还不是将军你?!”
卢升象头也不抬,平静道:“首先,可以确认,櫆嚣守将韩蓬莱不是诈降。其次,四万蓟南精锐老卒,补给完善,安国大将军行军布阵长于步步为营,就算对上八九千骑军,只要没有重骑突袭,未必会输。最后,西楚余孽能否在櫆嚣青秧一线投入近万骑军,谁都不敢肯定。因为地理限制,西楚一向步战于西,骑战于东。当然,碰上疯子,就谁都不好说了。”
郭东风硬着脖子说道:“可兵部的既定方略,是先让屯兵滑台的淮南王赵英与驻扎蒿鳌湖的靖安王赵珣,同时展开攻势。不论他们成败与否,接下来也该是广陵王赵毅登台,哪里轮得到他杨慎杏?!”
卢升象怒斥道:“藩王名讳也是你可以直呼的?滚回去喂你的马!”
郭东风缩了缩脖子,乖乖退出营帐,很快就又掀起帐帘探出脑袋,好奇问道:“将军,敢问那主帅曹长卿与周松裴弘治等老人,如今分别身处何地?”
卢升象继续盯着地图,倒是一个出自广陵春雪楼的壮年将领轻声笑道:“曹长卿亲自盯着广陵军,周松和裴弘治都没有临近北线,一人守淮一人守江。”
郭东风哦了一声,转身离去,自言自语道:“看来是西楚终究不是大楚了,再没有与敌战于国境之外的魄力。”
等郭东风这家伙走远,卢升象抬头望向一名略显鹤立鸡群的文衫老者,问道:“广陵道北线的马匹流动,赵勾那边可有抓到蛛丝马迹?”
老人无奈道:“难啊。这还没开战,朝廷这边的谍子就死了四十几个,加上先前反水的二十多人,将军,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卢升象嗯了一声,摆摆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这位领衔大将军的兵部侍郎瞥了眼那份军报,上头倒是大致阐述了些出兵南下的理由,措辞华美,行文讲究,文采斐然扑面而来,自然不会是杨慎杏这个大老粗能写出来的东西,卢升象用屁股想都知道是出自某位熟读兵书的王公子弟手笔,“京畿之南虽是‘天下中州’,‘霸业之石’,却固不可受,必须守于境外,南唐亡国之因不可不察。”
卢升象轻声道:“纸上谈兵,干你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