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二章 南归北游

剑来 烽火戏诸侯 5448 字 2022-09-17

妇人叹了口气,悻悻然收手,不能再戳了,自己男人本就是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再不小心给自己戳坏了脑袋,还不是她自个儿遭罪吃亏?

小镇大街上,两人并肩而行。

李柳轻声道:“陈先生,黄采会带你去往渡口,可以直接到达太徽剑宗周边的宦游渡,下了船,离着太徽剑宗便只有几步路了。率先造访太徽剑宗的问剑之人,是浮萍剑湖郦采,这种事情,就是北俱芦洲的老规矩,陈先生不用多想什么。”

说到这里,李柳笑道:“忘记陈先生最重规矩了。”

陈平安摇头道:“但是对于合情合理的规矩,理解得还是太少太浅,远远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礼。”

李柳对此不予置评。

主要还是不愿指手画脚。

李柳问道:“陈先生难道就不向往纯粹、绝对的自由?”

陈平安笑道:“其实也会羡慕那种无拘无束,但是我一直觉得,没有足够认知作为支撑的那种绝对自由,既不牢固,也是灾殃。”

两人走过大街拐角处,前方不远处,便站着施展了障眼法的狮子峰老元婴山主。

李柳将挽在手中的包裹摘下,陈平安就也已经摘下竹箱。

李柳本来想着让他站着便是,她来打开竹箱,此刻李柳递去包裹,笑道:“陈先生怕人误会?其实街坊邻居已经很误会了。”

陈平安将包裹放入竹箱,重新背在身后,笑着没说话。

最后李柳以心声告之,“青冥天下有座玄都观,是道家剑仙一脉的祖庭,观主名为孙怀中,为人坦荡,有江湖气。”

陈平安答道:“感谢李姑娘赠我一颗定心丸。”

————

在黄采的亲自陪同下,陈平安与这位狮子峰山主一路闲聊,然后道别,最终乘坐一艘雕梁画栋如阁楼的仙家渡船,去往宦游渡,人不少,其中不少都是奔着太徽剑宗去的,正在渡船上议论纷纷,很正常,既然那位北俱芦洲的陆地蛟龙,已经出关破境,紧接着就会是三场惊世骇俗的剑仙问剑,分别是女子剑仙郦采,董铸,与那位北地剑仙第一人白裳!

除此之外,都会聊到狮子峰的那场金色云海与武运甘霖。

都在猜测是狮子峰处心积虑隐藏了一位纯粹武夫,还是某位过路客人。

陈平安去了屋子,打开竹箱,准备取出三件法袍,收入咫尺物,但是打开包裹的时候,却发现里边除了柳婶婶准备的各色吃食、特产,还有一枚翠绿欲滴的精致玉牌,被李柳施展了山水禁制,故而灵气不彰显,陈平安才没有事先察觉,陈平安叹了口气,蹭吃蹭喝蹭拳不说,还蹭了这么珍重的一件回礼,哪有自己这么当客人的。

玉牌铭文为“老蛟定风波”。

与法袍都收了起来,陈平安开始继续炼化三处关键窍穴的灵气。

一路无事。

到了那座离着太徽剑宗不过三百里距离的宦游渡。

陈平安发现人满为患,果然都是赶来凑热闹的修道之人。

在渡船进入太徽剑宗地界后,陈平安便飞剑传讯齐景龙。

在渡船这边,没见到齐景龙,陈平安只看到了那个割鹿山出身的少年,白首。

白首飞奔过来,在人流之中如游鱼穿梭,见着了陈平安就咧嘴大笑,伸出大拇指。

陈平安疑惑道:“什么时候让你这么乐呵?”

白首哈哈大笑道:“姓陈的,你是不是认识一个云上城叫徐杏酒的人?”

陈平安笑了起来,“认识。”

白首捧腹大笑,“好家伙,姓刘的如今可风光,一天到晚都要招呼登山的客人,一开始听说那徐杏酒,投了拜山帖子,自称与‘陈先生’认识,姓刘的硬是推掉了好些应酬,下山去见了他,我也跟着去了,结果你猜怎么着,那家伙也学你背着大竹箱,客套寒暄过后,便来了一句,‘晚辈听说刘先生喜欢饮酒,便自作主张,带了些云上城自己酿造的酒水。’”

白首说到这里,已经笑出了眼泪,“你是不知道姓刘的,那会儿脸上是啥个表情,上茅厕没带厕纸的那种!”

陈平安哀叹一声,“这个徐杏酒,听风就是雨,肯定误会我的意思了,误会了。”

白首高高举起双手,重重握拳,使劲摇晃,“姓陈的,佩服佩服!”

陈平安小声问道:“你师父这会儿很忙?都忙到了没办法来这边迎接我,于是就派遣你这么个小喽啰来凑数?”

白首呲牙咧嘴道:“姓陈的,你才小喽啰!老子如今在太徽剑宗,那是人见人夸的天纵奇才,姓刘的每天都要偷偷烧高香,庆贺自己收了我这么个好弟子。”

陈平安笑着揉了揉少年的脑袋。

白首竟是没躲过,怒道:“别没大没小啊!姓陈的,我是卖你一个天大面子,你我才能够兄弟相称,你再得寸进尺,就自个儿去太徽剑宗,我不稀罕给你带路。”

到了太徽剑宗的山门那边,齐景龙板着脸站在那边。

陈平安颠着竹箱,一路小跑过去,笑道:“可以啊,这么快就破境了。”

齐景龙扯了扯嘴角,“哪里哪里,比起陈大剑仙,差远了,一口气破了武夫修道两瓶颈。”

陈平安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

白首没好气道:“你们有完没完,一见面就相互拍马屁,有意思吗?”

少年嘿嘿坏笑道:“咋个不拎出两坛酒,边喝边聊?姓刘的,这次可要悠着点喝,慢点喝。”

少年是佩服那个徐杏酒,他娘的到了山上茅屋那边,那家伙刚坐下,那就是二话不说,一顿咣咣咣牛饮啊,连喝了两壶酒,若不是姓刘的拦阻,看架势就要连喝三壶才算尽兴,虽说酒壶是小了点,可修道之人,刻意压制灵气,这么个喝法,也真算不一般的豪气了。

三人一起缓缓登山,一路上齐景龙经常与人打招呼,却也没有如何刻意停步寒暄。

陈平安问道:“徐杏酒回了?”

齐景龙无奈道:“喝了一顿酒,醉了一天,醒酒过后,总算被我说清楚了,结果他又自己喝起了罚酒,还是拦不住,我就只好又陪着他喝了点。”

陈平安哈哈大笑。

齐景龙冷哼道:“下不为例。”

陈平安偷着乐,与白首轻轻击掌。

白首觉得姓陈的这人才有意思,以后可以常来太徽剑宗嘛。

他自己不来,让别人带酒上山找姓刘的,也不是不坏的。

太徽剑宗占地广袤,群峰耸立,山清水秀,灵气盎然,陈平安有无法御风远游,便取出那符舟,一起去往齐景龙的修道之地。

在茅屋那边,白首搬了三条竹椅,各自落座。

齐景龙突然说道:“借我一颗谷雨钱?”

陈平安抛过去一颗谷雨钱,好奇问道:“在自家山头,你都这么穷?”

齐景龙接住了谷雨钱,双指捻住,另外一手凌空画符,再将那颗谷雨钱丢入其中,符光散去钱消失,然后没好气道:“宗门祖师堂弟子,钱物按律十年一收,若是急需神仙钱,当然也可以赊欠,不过我没这习惯。借你陈平安的钱,我都懒得还。”

陈平安转头望向白首,“听听,这是一个当师父的人,在弟子面前该说的话吗?”

白首刚想要落井下石来两句,却发现那姓刘的微微一笑,正望向自己,白首便将言语咽回肚子,他娘的你姓陈的到时候拍拍屁股走人了,老子还要留在这山上,每天与姓刘的大眼瞪小眼,绝对不能意气用事,逞口舌之快了。因为刘景龙先前说过,等到他出关,就该仔细讲一讲太徽剑宗的规矩了。

陈平安对白首笑道:“一边凉快去,我与你师父说点事情。”

白首不肯挪动屁股,讥笑道:“咋的,是俩娘们说闺房悄悄话啊,我还听不得了?”

陈平安双手十指交错,咔嚓作响,微笑道:“白首,我突然发现你是练武奇才啊,不习武有点可惜了,我帮你喂招?”

白首呸了一句,“老子好好的剑仙都不要当,还乐意跑去习武练拳?”

不过仍是起身去别处逛荡了。

这座山头,名为翩然峰,练气士梦寐以求的一块风水宝地,位于太徽剑宗主峰、次峰之间的靠后位置,每年春秋时分,会有两次灵气如潮水涌向翩然峰的异象,尤其是拥有丝丝缕缕的纯粹剑意,蕴含其中,修士在山上待着,就能够躺着享福。太徽剑宗在第二任宗主仙逝后,此峰就一直没有让修士入驻,历史上曾有一位玉璞境剑修主动开口,只要将翩然峰赠予他修行,就愿意担任太徽剑宗的供奉,宗门依旧没有答应。

那姓刘的不知好歹,迟迟不愿离开太徽剑宗祖山,搬来翩然峰,说是习惯了那边的老宅子,等到跻身元婴剑修后,被祖师堂那边隔三岔五催促,这才过来开的峰,结果就是搭建了一座破茅屋,就算是开辟出府邸了。今年开春时分,姓刘的还在闭

关,原本太徽剑宗的所有弟子每年都可以来此瓜分灵气,今年便不敢来了,白首便跑了趟祖师堂,将姓刘的吩咐下来的言语,与一位和颜悦色的老祖师说了一通,故而最终翩然峰今年春,来山上的年轻修士依旧茫茫多,只是相较于以往的热闹,人人安静修行,不言不语,淬炼剑意。

当时反而是翩然峰半个主人的少年,没有丝毫动静,双手环臂,坐在茅屋小板凳上,枯坐了一天一晚。

所以太徽剑宗的年轻修士,愈发觉得翩然峰这位刘师叔、师叔祖,收了个好生古怪的弟子。

在白首离开后,陈平安便将大致游历过程,与齐景龙说了一遍。

众多人与事,都没有藏掖,只是详略不同。

齐景龙耐心听完之后,帮着查漏补缺,就像是两人在围棋复盘。

当提及贺小凉与那清凉宗,与白裳、徐铉师徒二人的恩怨。

齐景龙说道:“如今寻常的山水邸报那边,尚未传出消息,事实上天君谢实已经返回宗门,先前那位与清凉宗有些交恶的弟子,受了天君训斥不说,还立即下山,主动去清凉宗请罪,回到宗门便开始闭关。在那之后,大源王朝的崇玄署杨氏,水龙宗,浮萍剑湖,本就利益纠缠在一起的三方,分别有人拜访清凉宗,云霄宫是那位小天君杨凝性,水龙宗是南宗邵敬芝,浮萍剑湖更是宗主郦采亲临。如此一来,且不说徐铉作何感想,琼林宗就不太好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