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哼,可惜此地无酒,让萧公子受委屈了。”慕临江抱着胳膊往椅子上一靠。

“我倒不算委屈,和肩负重任却无良将的慕宫主比起来,我在此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委屈什么?”叶云舟意有所指,“我虽不能离开,但这几天消息倒听了不少,慕宫主威名在外,许多门派首脑闻之却步,根本不想与你合作。”

“那又如何?”慕临江不以为然。

“澜疆派的冯堂主更是直接诋毁你不配坐盟军首位,应当由煌都领头才是正义之师。”

“那又如何?”

“我的身份不为人知,夜都的人都在污蔑你将我抓来囚禁在此欲行不轨之事,可见他们对你毫无信任尊重。”

“……那又如何?”

慕临江自己倒了杯茶,听叶云舟细数这些天在据点内听见的风言风语,面不改色,等叶云舟全都说完了,他才不耐地扯扯嘴角:“我已经懒得再说那四个字了,无论你有何目的,我可以告诉你一个事实,我很强,那些废物只要能出力,尽可以搬弄唇舌,我还不放在眼内。”

叶云舟舔了下嘴角,低头笑笑:“想不到慕宫主如此豁达通透,那敢问宫主已是一境之主,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为何要做这般冒险之事?”

“默影都受寂宵宫统领,他们愿意称我为主,我便能担起这份重量,很难理解吗?”慕临江反问。

叶云舟想了想:“既然是重量,你会不会有感觉疲惫的一天?你会不会失望,不耐?”

“我不能断言以后,但现在,我对你很不耐。”慕临江撑着扶手起身,“我已经让应轩阳不必再软禁你,昨日收到情报,归顺魇魔主的合体期高手正逃往默影都,你负责擒下他,展现你的实力,赢得众人的信任吧。”

叶云舟也起身相送,轻飘飘地说:“最后一个问题,暝瞳能勾起内心深藏的恐惧,你认为,谁会愿意和拥有暝瞳的人成为朋友?”

慕临江脚步一顿,下一刻夹杂气刃的一掌已经回身像叶云舟拍了过去。

回忆结束在满屋狼藉的砖瓦碎桌之中,慕临江承认自己当初的雷点既不是那些假意顺从的盟友,也不是得失利益。

他认为自己也有真心结交的朋友知音,但叶云舟试探过后,似乎认定了在这点上大做文章就能让他失态,而叶云舟也成功了,叶云舟的判断一向精准犀利。

从那以后,叶云舟开始一面尽心尽力地出谋划策,一面引爆他们这个脆弱的联盟内部矛盾,慕临江从叶云舟的视角看过去,愕然发现曾经揪出来的寂宵宫叛徒是被叶云舟煽动,路过夙宵卫的校场听见有人说他不如瞎了好,这“路过”也是被叶云舟有意算好了时间的安排,甚至还有一个叶云舟兴冲冲交给他的“偶然听到你的朋友谈论你”的玉简。

玉简中有几句断断续续的闲聊,一向稳重的岳皇城主说:和慕兄做朋友真累,他有暝瞳,任谁都不得不提起精神应对,免得一不小心松懈中招。

当时的慕临江听见此话,直接将玉简捏成了碎片,血从掌中一点点淌下来,这血有多热,他的心就有多冷。

叶云舟有种得逞的快感,火上浇油地说:“你应该清醒了吧,你是异类,就像羊群中的狼,他们畏惧你,便理当向你俯首,你不可能有朋友,无论你怎么想,人怎么可能会与自己惧怕的人交朋友,你注定孤单一生。”

慕临江现在听着叶云舟极尽所能的打击却只想笑,而且笑得很舒心,他在叶云舟的记忆中听见了岳皇城主完整的话。

“……但说正经的,我却不是因此才觉得累,暝瞳对慕兄来说,既是对敌无往不利的杀器,对他自己更是负担,我倒希望他能坦诚自然一点,别让我每次都得屈膝弯腰看他伞下是什么表情,哈哈……”

接了这句话的是秋水剑阁老阁主,还未白发的雍容女子在窗边掩口轻笑:“幸好我个子矮,不用弯腰就看见了,我可不累,此次对上魇魔主暗中培植的势力,我们大获全胜,不如摆宴庆祝一番,也算为擎雷山之计与众人誓师。”

慕临江旁观当时的自己晦暗的眼神,他记得自己那时几乎没听进去叶云舟的唠叨,他想去和岳皇城主当面对峙,问他如果真这么累,何不直说,慕兄和慕宫主之间只是一个称呼而已,也不会影响两派关系,他最讨厌虚情假意。

但最终他忍下了,他想等到解决魇魔主之后再说,可魇魔主封印之后,岳皇城主也重伤身亡。

慕临江猜叶云舟没能看见他当场发作应该很失望,这段记忆还没完,老阁主提议要开宴席,霍风霆一向乐意四处找人喝酒,理所当然应下这个发请柬的活。

当时的叶云舟确实很失望,但失望过后,更隐隐有一丝久违的兴奋冲上头脑,他从未遇到如此棘手的猎物,对他的所有蛊惑都充耳不闻,他一次次撕碎慕临江在乎的东西,和他打过不下十场,武力的胜负且不论,阴谋的胜负一目了然。

他还没赢过慕临江一回,他没能让慕临江有一分一毫的动摇,慕临江依旧对寂宵宫满怀责任,依旧对所谓的友情满怀信心,他没能改变慕临江哪怕一点,慕临江就像朔风中的磐石,凛冽而坚定,他的小动作反而如同蚍蜉撼树,可笑至极。

叶云舟觉得自己都要开始敬佩慕临江了,这个无法摧毁的目标让他感受到心脏跳动的力度,仿佛他终于活了过来,他一面迫切地想要将慕临江推落深渊,一面想要让慕临江永远矗立在他面前,他甚至不能从混乱的思维中提取出他到底想要什么结果,于是他干脆放出了假消息支走老阁主和岳皇城主,主动找上霍风霆。

他对霍风霆真诚地建议道:“宴席也邀请慕宫主吧,他虽然不爱喝酒,但庭中景色风雅,以茶代酒也别有韵致,况且两位老前辈都不在,慕宫主若再不出席致辞,这酒宴就毫无意义了。”

霍风霆为难地挠头:“词不词的倒无所谓,他会去吗?我怀疑他其实很烦我,我上次找过他喝酒,他看都没看我一眼,一点也不给兄弟面子。”

“怎么会,他只是嘴上不说而已,你应该能明白,像他这种人比你孤独多了,我只是想帮他。”叶云舟替慕临江解释。

“看不出来,你俩天天打,背地里还挺有那么回事。”霍风霆意外地打量叶云舟,“行吧,那我就信你了。”